李长顺来到诏狱。
打了几次交道,又动用了一点点老侯爷留下的人脉关系,李长顺同诏狱里面几个管事的,已经混熟了。
这期间,自然少不了银子开道。
否则,单凭沈明川手底下那几个师爷奔波跑关系,偌大的京城,又有谁会卖他面子。
很多时候,肯卖沈明川面子的人,都是看在侯府的面上。
侯府虽说从未出面,但,事实上,侯府就是沈明川最大的靠山。尽管表面上,侯府貌似已经和沈明川划清了界限。
很多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递了银子,他顺利的穿过院落,进入阴暗潮湿的诏狱。
大夏天,外面热得人都快要化了,诏狱内部依旧冷飕飕的。
加上前两天下了一场雨,诏狱内还多一股霉味,混杂着其他各种奇怪的味道,刺鼻得很。
沈明川形容憔悴,瘦了半个沈明川,胡子拉碴,衣衫上面残留着干涸的血迹,脸上还有未曾痊愈的伤痕,以及已经愈合的伤疤。
他受了刑,而且不止一次。
新伤加上旧伤,诏狱里的日子不好过啊。
狱卒离开。
李长顺站在栅栏外,“姑爷,小的奉老太太的吩咐,特意来看望你。”
沈明川拖着身体,来到栅栏处。
李长顺盯着他走路的姿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姑爷的腿?”
“半夜睡觉,摔下床板,将腿给摔伤了。关系不大,养个几天就能养好。”
李长顺的表情 瞬间变得很沉重,“他们对你用了大刑?”
“哈哈……”
沈明川的脸,不复曾经的帅气,苍老了十岁不止。他靠在铁栅栏上,身体放松。
“如果真用了大刑,我现在可没法子站着同你说话。”
见他还笑得出来,李长顺微微叹了一口气。
“姑爷交代了吗?”
“该交代的总要交代。”沈明川含糊其辞。
李长顺点点头,似乎清楚他话语中的含义。
沉默了片刻,他才说道:“老太太让我告诉你,魏公公死了,已经死了几天。她让我来问你,还有什么遗言没有交代。”
“哈哈,老太太真是关心我,还操心我有什么遗言。”
沈明川自嘲一笑。
腿上的伤,显然不能支撑他站立太久。
他干脆坐下来,坐在稻草堆上,依旧靠着铁栅栏。
李长顺也跟着蹲下身体,“表小姐和表少爷都很好,他们已经适应了侯府的生活,同侯府的姑娘少爷们相处得很融洽。老太太让你不用担心他们二人。无论如何,侯府也会扶持表少爷成家立业,不至于让沈家就此断了血脉。”
“替我谢谢老太太。她对我这个女婿,也算是仁至义尽。”
沈明川叹息了一声。
突然,他一把抓住李长顺的衣领,凑在对方的耳边嘀咕了一句话。
狱卒呼喝的嗓音适时响起。
沈明川猛地松开李长顺的衣领,爬回了牢狱深处。
李长顺蹲在原地,久久未动。等到狱卒到来,他才抹了把脸,沉默地离开。
他满腹心事,在路上耽误了一段时间,才回到侯府。
来不及换洗,来不及洗去从诏狱带出来的霉味,急匆匆赶到松鹤堂面见老太太。
白静见他神情凝重,心中了然,挥挥手,所有人退了出去。只留桂嬷嬷守在门外,严防死守,以防有人偷听。
“先喝口水。”
白静还算沉稳,并不着急。
李长顺灌了一大杯茶水,终于平复了紧张了的心情。
他靠近老太太,用着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悄声说道:“姑爷说,他死而无憾,并无遗言。但他留下一句话。他说,那件事,宫里头已经知道了。”
白静脸色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她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肯出声。
李长顺躬身站在一旁,也不催促。
时间仿佛停止。
偶尔门外传来小丫鬟的说话声,远远的,听得不甚清楚。
许久许久,白静才找回了丢失的魂魄,悄声问道:“他真这么说的?”
“姑爷的原话就是,那件事,宫里头已经知道了。”
哎!
白静一声叹息,轻轻敲击着桌面,这是她思考时习惯性动作。
她冷静地说道:“当初我就知道,凡做过,必留下。迟早会被人知道真相,不可能瞒一辈子的。令我意外的是,他竟然也知道了。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是呢,他瞒着老身,偷偷同南阳公主来往,想必消息是南阳公主那边透露出来的。”
“可是,这说不通啊。南阳公主应该比任何人都希望隐瞒住真相。”
“你错了!应该说,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有朝一日能揭露真相。”
白静又是一声叹息,片刻之后她又问道:“他没说别的吗?”
李长顺摇摇头,“不过,姑爷受了刑,而且不止一次。”
“你瞧他还能活吗?”
“五五开。姑爷对于他自己的处境,显然早有了准备。老太太无需操心。”
“我才不操心他的死活。他这个人,哼……”
白静咬牙切齿。
只恨死的是闺女,而不是女婿沈明川。沈明川要是早早死了,也不会有牢狱之灾。
心肠够硬的人,才能长命百岁。
操心太多的人,通常死得比较早。
“宫里既然知道了真相,却一直没有动……那么,我们也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记住了,管住嘴,才能长命百岁。”
“小的遵命。南阳公主府那边……”
“不用理会。”
白静冷哼一声。
顿了顿,她又说道:“所有人全都撤回来。如果撤不回来,全部进入静默状态。当年的任务,从此刻起终止。”
李长顺大惊失色,不敢置信。
“我的话说得不够明白吗?”
“当年老侯爷……”
“你也说当年。此一时彼一时。既然宫里已经知道了真相,侯府就没必要再深入下去。这是一个泥坑,大大的泥坑,一旦陷进去就别想脱身。老身还盼着侯府能够再富贵百年,可不能毁在我们手里头啊。”
“老太太不报希望了吗?”
“哪还有什么希望啊。你算算已经过去了多少年,我们都老了,皇子们都已经成年了,朝中如今正吵闹着请立太子。先帝埋进莽山都多少年了。先帝若是活着,还有一线机会。如今陛下皇权稳固,当年的一线恻隐之心,而今就当只是救了个孩子的性命罢了。”
白静面上心灰意冷,实则心头早出了一身冷汗。
老侯爷和原主,当年是真敢干啊!
竟然偷偷救下了昭明太子的遗腹子。
这个孩子如今早已成年,姓周名白,正是南阳公主名义上的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