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巨款,静子按照妇人的描述,找到了一家卖杂货的店——这显然不是倭人自己的店铺,整个店铺都是唐式建筑的风格,虽然倭人爱仿唐,但仿唐是要花钱的,一般的商贩花不起这个钱,只是一间窄小的屋子,里面只坐得下一个人,但这个铺子却很大,里面雇佣了好几个伙计。
静子倒看得出这些伙计是倭人,她现在已经分得清倭人和汉人了,汉人男子身形更高大,更有肉,他们也是短发,有时和汉女们的头发一样长度,有时候还要更短,就像是刚还俗的和尚。
于是静子用倭国话问:“有胰子吗?我要买两块胰子。”
伙计一看她的样子,立刻殷勤地点头哈腰:“有!还有带颜色的,带香气的,只是价钱不一样,如果是女姬用,那么就买有香气的,洗手都能留下香味!”
静子:“多少钱一块?我是说纸币。”
伙计大为震惊,脸上笑容更深:“八块能买一块。”
静子吃惊:“在阮地只卖三块钱!”就算要均摊很多钱,也不至于八块呀!
伙计:“我们这个有香味呢!加了上好的香露,以前可是皇室才能用的香露。”
想想自己的存款,又想想周景玉平时的照顾,静子咬咬牙:“那我要一块带香味的,再来一块普通的。”
伙计连忙去拿用油纸包好的胰子。
静子则在店内看起了其它货物。
“牙粉和牙刷多少钱?”静子问。
另一个伙计凑过来:“一套只要三块钱。”
静子:“那要两套。”
“还有浴巾。”
本来只想买胰子的静子不仅买了胰子,还买了牙刷牙粉、浴巾、帕子和差纸。
差纸是个奇怪的东西,它比普通的纸便宜得多,不能用来写字,但用来如厕却非常好用!如今很受欢迎,平安京没有贵族再用树叶和厕筹擦屁股了,如果哪个贵族不知道差纸是什么,那他一定会受到嘲笑,甚至平民们都会失去许多对他的尊重。
于是差纸……卖的比真正的纸还贵。
静子的心口在流血,但还是买了好几叠。
希望景玉大人在如厕的时候也能想到她对她的尊敬吧!
随着静子买的东西越来越多,店内的伙计都开始为她忙碌,他们虽然是被汉商雇佣来的,但汉商本人并不常在倭国,一个伙计还对静子说:“我们是有分红的——”
他很得意:“我家里就靠我养活!这样的好活可不容易找。”
“偶尔我们还能分到罐头。”
静子正要说什么,就见一个男人走进了店内,这是个普通的倭人,无论是身高长相还是打扮,他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进店。
刚刚还对静子格外殷勤的伙计连忙走过去,他也不主动说话,而是站在男人的身边盯着他,仿佛这个男人是小偷。
男人的背更驼了。
他挑选了好一会儿,才挑出了一块最小的镜子,正要拿出来,伙计立刻打掉了他的手。
“别用你的手碰!”伙计刻薄地说,“这块镜子要八百文!”
静子倒吸一口凉气,壮劳力扛活一天才只能赚二三十文。
她不明白伙计为什么要这个态度,难道他不想赚这个人的钱吗?他这样有分红的伙计,不应该卖的越多越好?
男人缩着脖子,他并不为伙计的态度生气,反而格外谦卑地说:“请、请帮我拿出来,我要买……我的女儿要出嫁了,这是我为她准备的嫁妆。”
伙计哼了一声,拿出了男人看中的那块小镜子,也不用什么东西装起来,只是说:“掏钱吧。”
男人没带够钱,只能回去取。
谁也不会把八百文带在身上,那该有多重啊。
男人刚走出去,伙计就在后面啐道:“穷鬼。”
男人听见了,但他没有回头,仓皇而逃。
静子的东西都装好了,因为太多,她自己不太好拿回去,其中一个伙计立刻说:“我和您一起过去,我来拿!”
“要收钱吗?”静子有些担心,她已经用了快一百块了!
虽然她的钱很多,但仍然像是割肉一样痛。
伙计连忙摇头:“不用!”
静子问那个招待男人的伙计:“你……为什么对他那么不客气?”
伙计在静子面前换了一副面孔:“您不知道,这些人拿来的铜钱很多都掺了其它东西,而且铜钱只能在这里用,不能买汉商的东西,汉商不认铜钱,他们只认您用的纸币和白银黄金。”
“那你们收了铜钱,自己也能拿去用啊。”静子不明白,“你们又不回去阮地生活。”
伙计们互看一眼,那伙计笑着说:“白银多了,铜钱就不值钱了,要铜钱还不如多囤一点白银和纸币,这些纸币可比铜钱值钱,这面镜子半年前只要三百文,现在要八百文,但半年纸币六块,现在还是六块。”
静子听得迷糊:“铜币涨价了?”
伙计们也解释不清,反正就是一句话,铜钱已经开始越来越不值钱了。
而白银也可能随着银矿的开采而变得不值钱,于是最保值的反而是阮地的纸币,他们这些伙计因为能接触贵族和家仆和商人,比平常人更能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才对穿着汉人衣裳,能掏出纸币的静子这么殷勤。
静子:“可……可如果以后不和汉人做生意了,那你们的纸币……”
伙计们倒不知道交浅言深的道理,他们互看一眼,有人小声对静子说:“那我们也能坐船去大国!我们有钱,可以过去生活,我们已经在学汉话了。”
“反正不能落到以前的日子里去。”
他们倒是听得出来静子不是汉女,但那又怎么样?静子一看就是在为汉女做事,她是很有可能被带去阮地的,她的起点就比他们高,那就值得讨好。
汉女们喜欢在本地找穷人家的小女孩做事,教她们汉话,让她们充当译语人。
这些小女孩在本地人眼里简直就是一步登天——她们挣得钱比倭国的普通商贩还多,如果是孤女,或是被家人虐待,那她们大概率不会再回家,而是成为汉女们的“仆人”,长久的充当译语人,甚至当她们汉语流利以后,还能跟着汉女去阮地,从此海阔天空,过上在他们看来人上人的日子。
而小男孩没有这样的机会,汉男们虽然不会找小女孩当译语人,但他们也更倾向于自己带来的译语人,不会自己再培养,认为培养出来了也不会安心给自己做事,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倭国贵族收买了,帮着贵族坑自己。
不找小女孩,则是汉女们会监督他们,一旦有男汉商找了小女孩做译语人,那么他回去后一定会被抓起来调查——一个大老爷们,成天把小女孩带在身边,谁知道你会做什么?
你说女孩不会背叛你?那为什么不直接在阮地聘请会倭国话的成年女译语人?
静子听得有些难受,这些伙计对她这么尊重,讨好,可是对着那些和汉人没有关系,掏出大笔积蓄来买东西的倭国人却是那样的刻薄恶毒,平民是不会有白银和纸币的,他们只有铜币,那就是他们所有的积蓄。
伙计已经把东西都装到了背篓里,他走到门口:“您先走,我跟着您!”
静子点点头,顺着来时路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她看到了衣不蔽体的孩子坐在街边,孩子的娘亲管不了他,哪怕孩子一直往嘴里塞在地上抓的虫子。
平安京……似乎也不像她想的那样繁华。
这里的人,也没有她想的那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