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南港城的夜风温柔吹拂,轻轻为月亮掩上一层薄纱,除了蠢蠢欲动等待初夏的小虫鸣叫着准备破蛹之外,一点声音也没有。
厅里三个人同样静默,即将展开的旧事对于他们三人来说各有不同的意义。他们低着头,想着自己内心深处的心事,虽然同是惆怅,却也夹杂了深刻的迥异。那是冯青青曾坐铁皮绿火车回去寻仇却又放过了的女人,也是凌霄八年前曾深爱过却最后发现是一场复仇的女人,更是十几年前羞辱过沈小斐被她冲上去扇了一巴掌的女人……如今,她的黑影依然横亘在他们三人中间,模糊地露着一脸冷笑。冯青青即将说出的故事或许能让这张美极的脸清晰起来,让其余两人对她过去的仇恨、如今的复仇、未来的归向有更多了解。
冯青青看到凌霄眉头深锁,呷了一口花茶问,“凌先生与她也有交集?”
“她是我八九年前的女朋友。”
“噢,现在她仍然给你们俩带来烦恼吗?”
“对,我之前很自责,以为秦霜云纯粹是冲着凌家助廖律师的案件定了她爸爸的罪而复仇,现在看来好像更复杂。”
“定她爸爸的罪?”冯青青大感意外,“什么时候的事?”
“在我与她认识之前两年,那时她还在太平洋彼岸的哈佛读书。”
凌霄便把春节在檀香山查到的事略略告诉了冯青青,又把现在京华股份之争大概说了,唯独隐瞒了她是婚外情之女的出生。沈小斐知他心意,对他笑笑。
冯青青但听得惊心动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喃喃自语说,“她从小的性子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沈小斐一直握着凌霄的手,安静地听着两人说话,这时拉着冯青青的手说,“你听到她的老师说了什么,告诉我们吧。”
“嗯,好的。”冯青青叹了一口气,盯着墙上自天而地挂着的合照怔怔出神,说,“我回那所高中的暑假,是小学毕业,攒了半年钱只够买来回火车票,我买了十个馒头揣着两张票就出发了。下了火车站一路问人,徒步走了很久回到了联谊会的高中里。”
冯青青的素手翻出手机,上面还有那所省里最顶尖的重点中学的牌坊照片。沈小斐看了一眼,低下头与她一同陷进打架的回忆里。
“那天打架的时候没有分班,都是一群号称尖子生的人,我大概记得那个带头闹事的富家子名字,便找老师问两年前高三哪个班里有这个人。果然,一下子便找到了。他当时在七班,我想那个女学生应该与他同班,便缠着老师要他们的毕业照。”
她指了指第一次打开给沈小斐看的那张大合照,继续说,“老师一看我是要找这个女生,问我找她什么事。那时我还小,才13岁,没有留心眼把两年前打架的事说了。老师一听我是来寻仇的,又好气又好笑,死活不肯再透露那个女生的名字,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她叫金霜云。”
“她在哈佛里不知如何手段,改了姓氏和背景资料。待她毕业回国时已变成睿智美丽的秦霜云。”沈小斐轻轻补充。
“嗯,刚才听了你们最近的事,我也有点不寒而栗。那时老师对我说,这个女生对所有人也非常有礼温柔,而且品学兼优,奥数拿过全国大奖,就她那样的家庭条件里还培养出这般一等一的拔尖人才实在不多见。”
冯青青眼神迷离,靠在沙发背上继续说,“老师说她家里只有一个妈妈,外婆家与她们闹翻脸断绝了来往,所以她从小就没人疼爱,两母女相依为命。她一心想着要保护妈妈,语文课写作文《我的妈妈》,里面写妈妈为了养大她如何辛苦的情节,老师都读哭了,说这个孩子一心报答妈妈,将来一定很有出息。”
沈小斐扬起嘴角苦笑,说,“有妈妈的爱,再苦再委屈也能承受。她还是比我们幸福多了。”
“据说她妈妈受的苦还不止这些。她爸爸在国外的亲戚不知怎的就是不容她们两母女,隔三岔五就来羞辱她妈妈,有一次她妈妈来开家长会,冲进几个人当着全校人的面扇了她妈妈好几个耳光,当时她拼死和那些人打起来,说是什么替金太太出气。老师当时对我神秘笑笑,说她家里这样,就让她特别倔强特别懂事,非常懂得讨好上流同学圈子的心思,拼了命要挤进去讨好逢迎。虽然我也不明白她家到底怎么样,按理说有妈妈总比我们这两个孤儿要幸福多了,可老师却觉得她成长得很不容易。”
沈小斐叹了一口气说,“她利用男人的性子原来那么小已生成。怪不得那时她一听那个男生说谁能让我哭就与谁好,她便飞快地站出来羞辱我了。”
凌霄心疼地摸着她的头说,“我帮你找出那个小男生,好好地给你出气。”
“过去了的事,我也没想着。我只记得那么多高年级哥哥姐姐围着我打,冯青青又瘦又小却命也不要地冲进来抱着我。”
说完她把头靠在冯青青手臂上,在她20多年的世界里,这个臂膀是一切风雨的依靠,是她希望尽头的皈依。
冯青青抱着她叹气说,“那个老师说,其实联谊会里打架的事闹得挺大,我们走了以后学校领导就被问责了,所以很多老师都还记得。”
“不知道后来金霜云能讨得那个男同学的好感不?”沈小斐听得出神入胜,一时竟忘了现实里还在与她厮杀。
“嘿嘿,”冯青青一阵冷笑,“你猜得没错,那个男生后来的确与金霜云校园恋爱了,闹得沸沸扬扬,可是一个成绩好得不可思议,一个家里有权有势,学校也拿他们没办法。金霜云高考还是考到北京最顶尖的大学读了一年,想出国留学,听说还是那个男生出钱供她去的。”
“看来她被我打了一巴掌,还是值得。”
冯青青抿嘴笑道,“看她现在这样穷追不舍,只怕不这样认为。”
沈小斐无奈地耸肩道,“看来每个善于杀戮的人背后,都有各自让人叹息的原因。”
“是的……”冯青青看她打了个呵欠,“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别太情绪激动影响宝宝睡觉。”
这时寂静的山间传来了熟悉的路虎引擎声,是方正来了。
“青青,你也要答应我,好好回去与方总相处。”
“好。”冯青青抱了抱她,拿起手袋告别二人便走出门外去了。没多久,引擎声又再次响起,在夜空里呼啸着划破长空,渐渐远去,最后归于无声。
凌霄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里不知道是同情金霜云,还是笑这世事的种种巧合。他看着眼皮低垂的妻子,回了回神,柔声哄她说,“你今天奔忙了一整天,再不睡觉我要心疼了。”
说完,他便抱起她踩着宝蔻木楼梯回房间去了。
窗外远远传来一只夜鸟的鸣叫,沈小斐听了,眼睛迷迷糊糊睁了一下,很快又沉了下去。还没等凌霄放她到床上,她已倦得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