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皎洁的月光一看,程朗的左手手背上果然缠了条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破布条,上面凝着殷红的一片血迹!程朗见被她识破,讪讪地笑着抽出手背说:“天太黑了,没砍中木头反而划伤了自己。只怪技术不精。”
廖美儿急得直跺脚,“这一定是我去吃晚饭时砍到的。”她连忙跑到里间找药箱,给他清洗伤口。只见他手背上挨了一大刀,幸亏掠过的是柴刀不锋利的一边,被撞得一片淤青,划开了一道三厘米长的口子。
她倒出酒精为他清洗凝固的血迹,心疼地说,“会有点痛,你忍一下。”
程朗笑吟吟地看着她拉着自己的手清洗,温柔地说,“手上的痛不及心里的疼,刚才我劈柴的时候在想,你的手也不知挨了这柴刀多少次割伤了。”
廖美儿不搭理他,仔仔细细给他包裹了纱布,收拾好药箱便转身要走。
程朗拉住她说,“美儿,你的考验我完成了。”
“完成就回去吧,赶紧回镇上找药店再处理一下伤口。”
“我不走。”
“庵堂不收留男施主过夜,你快离开这里。”
“总之你不跟我走,我不会离开这里。”
“我要是一辈子不走呢?”
“那我找乐山市政府将你庵堂前后山五公里的田地都租下来,层层设哨设岗,不许流窜犯再偷偷溜进。我在庵堂远处盖个房子,轮到你劈柴的时候,便过来帮你劈,不许你再被柴刀砍伤。”
廖美儿泪水涌起,叹了一口气说,“世间的情爱,难道都是得不到的时候才是最可珍惜的?”
程朗惆怅地说,“可能是吧,要不是失去了你,我也不知道过去在抑郁和消沉里陷得多深。”
“这里山路难走,还有蛇出没,你早点走罢。我今天的功课还没做,要回去了。”
“总之我不走!”
廖美儿远远回他说,“那随便你,只是不得在庵堂内逗留了,要不你在门外坐一晚。”
“好。”
廖美儿原本只想让他知难而退,他养尊处优的身段怎会在一个破旧庵堂的门口彻夜坐着?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了,她气得也不理程朗,便进柴房里打坐念经去了。
月色融融,山里的春夜一片寂静,偶尔有点蛙鸣声,以及野鸟扑翼飞起。廖美儿念完经文,梳洗上床要睡,可是桌上那盏青灯照着她的灰暗罗帐,像她的思绪般影影绰绰。她的心一阵痛楚惶惑,睡不进去。
他究竟回去了吗,还是真的坐在门前?山里的夜晚温度降低,他湿透了的衬衣会不会着凉?
廖美儿转了又转,突然听到淅沥沥的小雨声,一下子惊坐起来。
竟然下雨了,他没有伞,荒山野岭到何处可以避雨?曹盖华这时多半已经睡了,不会看到程朗在门前淋着雨。
廖美儿越想越急,下了床坐在床边心烦意乱。
师傅下午的话突然浮现在耳边,“你此时不是生了决心,是赌着闷气。”她突然胸口极痛,喘起气来,难道自己真的只是赌气?自己潜心修行了两个半月,以为已经忘情,难道敌不过他出现了一个下午?
她轰轰然地惊愕起来。爱情究竟有什么神秘的魔力,竟然像野草一样无法除尽,无论怎么割掉,里面深藏的根茎被春雨一湿,便又滋长起来了。
她摇摇头,“一定不是的,我只是担心他的伤口淋到雨水而已。出家人慈悲为怀,与人为善。”
想到这个理由,廖美儿迅速换了衣服,打着庵堂里的油伞跑出去前院张望。
在微冷的雨丝里,程朗端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任凭雨水洒湿全身。他像一尊静默的神像,连月色洒在身上也泛出一圈温柔淡然的光晕。
廖美儿看到浑身湿透的他,眼泪一下子止不住地落下,开了门跑出去拉起他受伤的手一看,她夜里仔细包扎的纱布已被春雨淋湿。
“傻瓜,你怎么不回去!”她跺脚哭了。
“我是来接你回去的,你不跟我走绝不离开。”
“傻瓜!”她还摩挲着他的伤口嗔怪着。
“正是傻瓜才会为以前的痛苦不接受身边的好女人。”程朗突然拉着她的手把她一下子拥入怀里,“原谅我吧,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廖美儿在雨里嚎啕着哭出声音,扔了雨伞伏在他胸膛上。
这熟悉的怀抱,久远得恍如前世来过。凤尾滩里被他横抱过,初吻献出过,海浪声烘托着她的无怨无悔那么遥远。
“跟我回镇上吧。余生还有那么多缠绵悱恻,我们才刚开始。”
“可是,可是现在夜深了,要等明天才能向老师傅告辞。”廖美儿抬起泪眼依依不舍。
这时,里面传来那把沙哑的声音,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尼姑撑着伞站在大殿檐下,朗声说,“美儿,快快回去吧。你的心意我都知悉了。”
“师傅!”廖美儿一见到老尼姑亲自夜深时分出来点化她,推开程朗跑进庵堂,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磕头说,“师傅,美儿这几个月让您费心了!”
“佛门不是遁世地,所以我也一直不肯收你。尘世情爱起起落落,看得破便是终究一场空,看不破只道是一场场分合。你心里始终有他,便是尘缘未了。”
“感谢师傅指示。”廖美儿虔诚地一再磕头,泪流不止。
“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与他回镇上吧。佛家没有身外物,来去也看得淡。有缘相聚数月,便胜无缘对面一生。”
老尼姑说完,摸摸她的头顶,转身回去了。廖美儿看看门外站着的程朗,咬咬牙,跑进柴房收拾了随身物品,把经书红鱼整整齐齐放在桌上,轻轻掩上门扉。她一路穿行出来前院,一路对庵堂的一草一木深深拜别,擦着眼泪跪磕了殿里的观音,终于走出庵堂。
程朗如释重负,眼睛终于也红了,轻轻把她拉到怀里说:“以后我会用一辈子来爱护你。”
廖美儿脸上泛红。这一刻她从前想了无数次,却没想到今天从天而降。她紧紧抱住心爱的男人,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看着山腰。
“程先生,我要去一趟老曹那里,叫他一起回去。”
程朗点点头,“曹先生情深义重,我也要去亲自谢谢他代我照顾了你那么久。”
廖美儿喃喃说,“只可惜,世上只有一个我,不能分了一半给你,一半给他……”
程朗牵过她的手一边走向山腰小屋,一边笑着说,“胡说什么呢,你连一根眼睫毛都是我的。”
廖美儿看看漆黑一片的小屋轮廓,心里有点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