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朗犹豫了片刻,抬臂轻轻扣了几下,木扉发出了“笃笃笃”的声音,一个年长的尼姑正在庵堂里整理供品,快步来到庭院里看了一下。
只见门外站着的男子高大俊朗,眸子像星空一样深沉闪耀,穿着白得发亮的衬衣,尤挂着一点零零落落的枝叶泥色。
尼姑心里微微赞叹,这样风华的男人放在整个省市里也少见。她做了个礼说,“施主,这里是庵堂清净地,现在闭门时间不方便接待男士。”
“请师太破例一次,我是廖美儿的朋友,她削发避世也是因为我这个孽缘。我这次来是要劝她回南港城。”
尼姑与廖美儿相处了两个多月,怎会看不出她是为情所困。尤其初来庵堂那段日子,她深夜里还能隐约听到廖美儿低泣的声音。只是当时大家以为她被寡情薄意的男人所伤,看透了男女情爱,没想到孽缘的男主角竟然是眼前这样一个光芒四射、丰仪端正的男人。
尼姑抬头打量了程朗一下,微微叹了一口气。她自从前几天知道半山上那间小屋里住着的男人竟然是贴身保护廖美儿的保镖,已知她不是一般人。她来的时候一肩长发,皮肤细腻,眉眼养护得极好,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这样的女孩子,终究不是佛门中人,离开是迟早的事。她便开了门锁说,“施主,美儿至今仍未肯要法号,心中还是被尘世念想占据。你若能劝她回去也是她尘缘未断。”
程朗深深作揖道谢,跟着尼姑穿过了庵堂来到边上一间孤零零的小房子里。尼姑指着小房子说,“她仍未剃度,却又执意捐了巨额的香油钱削发住在这里。我们不能安排未取法号者住进宿舍,只好将这间本是柴房的小屋改造了给她,她也不介意,收拾了以后一直住在里面。”
程朗看着这间爬满青藤的老砖屋,心里微微地痛起来。
“施主去吧。美儿在里面。”尼姑说完,转身离开了。
四周一片宁静,除了树上的鸟鸣外,只有温柔的春风。程朗扶着柴房的门想敲门,没想到门却“呀”地被他的手轻轻推开了。
柴房打扫得极干净,诺大的窗户透进了午后的阳光,还算雅洁明亮。四壁刷了白灰,一张木板床搁在最角落处,廖廖落落几个柜子桌子想必也是信女们捐出的老旧家具。程朗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罩在宽大的缁衣长袍里,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经书。
正是他朝思梦想的廖美儿!
她却连头也没回一下,仍在专心看书,轻轻地说,“虚慧师姐,这么早就打扫完了?我看完这页便来找你一起做功课。”
程朗听了廖美儿的声音,身体像触电一样恍了一下,眼里一下子涌起了雾水,看着她专心看书的背影痴痴地说不出话来。
廖美儿没听到虚慧的回应微微奇怪,便转过头来看。门边站的却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阳光照在他的白衬衣上如同发出柔和的光。
那熟悉的衬衣打扮、气宇轩昂的站姿,不是程朗是谁?
他来了。这是梦里的景象吗?
她一下子呆住了,眼泪不由分说地滚了下来。
往事对她已渐渐遥远,那种灼心的爱念慢慢褪去,被青灯和红鱼所取代。她有时候也会想起都市的繁华,想起爸妈,想起与程朗最后一次见面。然而很快她便痛苦地扶头忘记,浴缸边上自己脱去所有衣裳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在那天所有的自尊已被蒸汽熏作泡影。
他突然出现在咫尺,她好不容易忘记了的往事一下子又汹涌清晰。
此时程朗的眼睛已完全适应了,打量着廖美儿房间里简陋的桌椅,和她身上缝缝补补的缁衣,心疼得不知该如何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颤声说,“美儿,我冒昧来了。”
廖美儿的眼泪无声流出,站起来掩脸说,“程……施主,我已皈依佛门,你回去吧。”
程朗反手轻轻关上了门,走前几步想拉她的手。廖美儿倒退了两步,转身背对着他抽泣说,“程施主,佛门清净地,请勿造次。”
程朗幽幽地说,“美儿,我刚才听曹先生说了前几天盗贼进来的事,这里不算太安全,你不能再住庵堂里。”
“生死有命,与你无关。”
“就算你的一切与我无关,但我的一切却都是你的。”
“阿弥陀佛,请施主收起诳语。”
“不,这是真的。这两个月的日日夜夜我疯了一样想念你。”
廖美儿蓦地听程朗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大出意料,流着泪转头看他以为听错了。
“以前我走不出妻儿死亡的阴影,终日颓唐萎靡;我有抑郁症,一直要吃药治疗;我靠烈酒打发时间,任何时候都拿着酒瓶。这样的男人,与女人一起只会拖累了她的下半生。”
“程施主,不要再说以前,那都过去了。”
“那你看看现在的我?”他走到她面前,霸道地牵着她的手,语气却温柔地央求着。
廖美儿挣扎着甩开,程朗只感到她从前柔滑的手竟已变得无比粗糙。他低头一看,青葱般的痕迹已全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破皮、皲裂和老茧,甚至手背手指上还有砍柴划开的大大小小伤口。
他心疼得捂住这对手说,“为了我而过这样的生活,值得吗?”
廖美儿哭得说不出话,手挣脱不了他的大掌。
“快看看我,”程朗低声央求,“看我的眼睛。”
他便半蹲下,与廖美儿的双眼同高。廖美儿泪眼朦胧地看他的双眸,只觉得一双深湛的宝石熠熠生辉,比以前总是半醉微醺时候要有神采多了。
“你看,我的精神好多了是不是?”
廖美儿点点头。
“为了来接你,我彻底戒了酒,每天游泳跑步,不想以前。就算春节回了欧洲陪父母也天天如此。前两天复诊,我的医生说为我感到高兴,靠自己的意志战胜了心结,可以停止用药。”
“真的?”这个倒更出乎廖美儿意料了。
“嗯。我发誓不带半点从前的阴影才来接你。”
“你大可不必如此。”
程朗热切地握着她的手说,“这是你改造的我,我每分每寸都是新的,都是你的。”
廖美儿推开了他,突然语气转冷,“程施主误会了,我只是为你的康复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