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夜宿夙星殿的事情很快便在宫里传了开来,只不过过了一夜,人人都知道碎华殿的白嫔惹怒了陛下,成为了宫中唯一一个陛下没有碰就走了的笑话。
白挽虽知道宫里的传闻,但也并不在意,想来这次她可是确确实实的失去得宠的机会了,连白家都救不回来的那种。
夙星殿中,张堇醒来的时候只感到头痛欲裂,刚掀开被子坐起身子,便有宫人听到动静走了进来。
“出去,朕不用人伺候。”张堇冷声道,昨夜回来之后半宿才睡着,如今只感觉头痛难忍。
“让人熬一碗安神汤过来。”他边穿衣边道。
“是。”伺候的人走了下去,景元推门走了进来。
“陛下。”他望着面前的主子,眸子不自然的想去看他的脸色,却十分不巧的与张堇的眼睛对上了。
待脚下的靴子穿好之后,张堇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去外面等着。”
说着他便走去了旁边的内室,开始用水净面。
虽说不是十分冷的时候,可困意就连当今皇帝也忍不住,张堇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首站着的一排排大臣,竟有些失神。
而站在下面的白既勋却面带忧色,昨夜陛下去了碎华殿的事情他已经知晓了,却不知白挽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竟让陛下都没过夜便回了夙星殿。
他的这个女儿,一直都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曾经他也从未想过用女子来换取前程,可如今皇权在上,身不由己,就连父亲那样的人都承认自己看走了眼,他又怎么能改变挽儿的命运呢。
“白大人。”张堇喉结微微滑动,出声眯着眼睛看着下首一脸忧色的白既勋。
“微臣在。”白既勋一身红色官袍,腰间系着黑色的玉带勾,用手轻撩起衣服,弯下身形跪了下去,手中的朝秉也端正的放在身前。
“朕上次看了你的折子,突然想起来已经许久没见过老师了,待改日便去拜访老师一番,你看如何。”他的声音虽低,可下首的朝臣个个都是听见了的,不免都把视线放在了跪地的白既勋身上。
白既勋身子一僵,随即低垂的眉眼抬起来,眼中一片端正之色,只抱拳道:“陛下若愿意来我白府,乃是白府之荣幸。”
“你许久没见白嫔,那朕便特许白嫔也与朕一同前去吧。”
“这……恐怕不妥,白嫔如今已经身为后宫嫔妃,怎能和陛下一般进出宫中。”
张堇脸上带着一丝温润的笑意:“白大人不必推辞,总归白嫔还是你的女儿,女儿见父亲有何不可,况且老师想必也很想见她,朕对老师一向是极为尊敬的,没有老师,就没有朕的今日。”
白既勋一言不发的跪在地上,听着他这番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说出来的话,一时只感到百感交集。
当初父亲因为小妹的缘故驱逐张堇出府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成为当今圣上。
一个出身低贱的马奴之子,竟善于操控人心,在白府的那些年,他一直韬光养晦,若不是父亲撞见了他纠缠小妹,又怎会把他驱逐出府,致使了他对如今的白府忌讳莫深。
碎华殿中,白挽起床之后,便在赵嬷嬷的搀扶之下去了隔间沐浴。
热水一桶桶的抬了进去,待赵嬷嬷用手试了试水温刚刚好之后,便起身给她宽衣。
她习惯早晚都要沐浴,虽说着碎华殿并不大,但还是有专门烧热水的厨房,想起昨夜放在她腰间的手,白挽不仅就感到一阵恶寒。
赵嬷嬷见她兴致不高,便以为是因为陛下的缘故,于是道:“娘娘不要多想,陛下总有一日会知道娘娘的好的。”
被赵嬷嬷这样没来由的一句话吓得回了神的白挽,只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点了点头。
赵嬷嬷带着两位婢女退了下去,屋中此时便只剩下了白挽一人。
她一直都不习惯沐浴的时候有人服侍,毕竟斥着身子任由别人为她擦洗,还是需要些勇气的。
索性赵嬷嬷也知道她这个习惯,所以每次给她宽衣之后便会退下去。
白挽的身子沉入水中,坐在了桶里特意制作的坐板上,只觉得身子被温水浸泡的酥酥麻麻的,原本疲累的神经也得到了些许宽慰。
其实抛却皇帝这个男人,在这宫里还是有些好处的,就是干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只要张张口,一切便都有人为她做好。
如果说缺点的话,那就是不自由。
她闭上眼睛,极力不让自己想以后该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永远待在这里,那她真的会疯的。
没有工作,没有朋友,生活只围绕着一个男人转,白挽想,真不知道这些宫里的女人是怎么忍下来的。想到此她当即咬牙,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出去。
床下的密道真的是个很好的机会,只不过……白挽睁开了眼睛,望着外面门上的一层纱帘想,她若是走了,那这宫里的宫人的后果该是怎么样的。
万一张堇杀了她们,那她岂不是因为自身而害了许多无辜的人。
她本意上不希望自己的离开牵连到别人,毕竟赵嬷嬷这样的亲信她可以带走,可宫里总有带不走的,侍奉的主子失踪了,就算是为了瞒住这个消息,只怕她们也是活不成的。
为今之计,就需要一个不会牵连别人的机会。
赵嬷嬷走进来,边给她宽衣边道:“夫人那边送信过来,说是这几日,陛下可能会带着娘娘回白府一趟,去探望老太爷。”
白挽听到此睁开了眼睛,脸上的神情颇有些意外:“也会带上我?”
“您作为老太爷的孙女,陛下当然会带上,就算是陛下再不喜你,可朝中的各位大臣都看着呢,他也不会做出些不符帝王身份的事。”
就是伪善呗,白挽想,果真每个当皇帝的人都十分的虚伪,又想了想昨夜他对自己的态度,不但虚伪,而且是极端的掌控主义者,不希望别人逆着他的想法生活,只希望别人处处都如他的意。
并且还装,明明已经是睡遍后宫嫔妃的人,却听不得她说一点儿关于那事的话,好似那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她就像是犯了什么罪了一般,真是荒唐至极。
白挽突然想,他那么封建,若是床笫之间那些嫔妃不舒服了,难道都是忍着?
古代的女子也太惨了吧,想到这她只下定决心道,就算要在这个世界找个夫君,她也一定要找个明事理的人,万不是极端的控制主义者,也不能是个看轻女子的人,否则她情愿孤独到死。
赵嬷嬷瞧着她走神的模样,心里不由的叹了一口气,想起当初娘娘为了不进宫跪下磕头求大人的场面,如今的娘娘可算是与以前一点也不一样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生了一场病,把自己连同那人之间的一切全都忘了个干净,既然忘了,便不要再想起来才好。
倘若真的有一日想起来了,她只怕娘娘会恨。
恨大人,恨夫人,恨陛下……
“赵嬷嬷?你在想些什么?”
赵嬷嬷回过神来,见白挽正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不知道娘娘可还记得,这枚簪子是谁送的?”赵嬷嬷不动声色的笑问道。
白挽忘了一眼赵嬷嬷手中的金簪,上面镶嵌着的俨然是一朵荷花,她有些疑惑的问道:“谁送的?难不成是母亲?”
赵嬷嬷的一颗心顿时落在了肚子里,然后开口道:“正是,娘娘怎么连这样的小事都还记着,哪一件首饰的出处您能记得清吗?”
当然记不清,毕竟她根本就不知道是谁送的,但应该不是原主很重要的人送的吧。就算是,赵嬷嬷有怎么会知道?
白挽看书看了整整两个时辰,便觉得眼睛酸涩的厉害,只能顺手把书放在一边道:“无趣。”
“要不要老奴陪娘娘去御花园逛逛?”
白挽望着她,神情很是无聊:“不用了吧,万一碰见了哪宫的嫔妃,还要被奚落一番,我天生不善交际,搞不了这个。”
“那让人给您弹首曲子听?”
白挽想了想:“也好。”
宫里有乐坊,所以自是不缺乐师,只不过听说宫里最近进来了一个瞎子乐师,虽眼睛看不见,但琴技确是惊为天人,下面的人去了乐坊,听闻有些名气的乐师已经被各宫的娘娘们给请去了,正准备出去,却不料刚好与一男子撞了个正着。
他的眼睛上系了一根白色的丝带,这小太监一见,便知晓这位应当就是那位眼瞎的乐师,于是开口行礼道:“乐师大人,我们娘娘想听曲子,能否和奴才一起去一趟碎华殿。”
年卿的身形顿了顿,随即点了点头:“公公请带路吧……莫让白嫔娘娘久等。”
碎华殿中,白挽看着小太监带着一人走了进来,来人抱着琴,还穿了一身白衣,她不由的向着他的脸望去,只感觉到心中一痛,脸上的笑意也逐渐的消失殆尽。
“娘娘你怎么了?”赵嬷嬷还没来得及看下首的人,只瞧着白挽变了脸色,不由的开口道。
顺着白挽的目光,她终于看见了下首的人:“你……”
白挽突然抓住了赵嬷嬷指向年卿的手,笑了笑道:“刚才不知道怎么了,心突然痛了一下,不碍事。”
随即转头看向下首的年卿道:“你便是宫里新来的乐师么?会弹什么曲子?”
年卿的眼睛深藏在白布之下,白挽只能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的道:“不知白嫔娘娘想听什么样的曲子?”
“那就弹一首你最拿手的。”白挽用手撑着下巴道,心想反正这人是个瞎子,又看不到她的动作失礼不失礼。
只不过心中确是有些疑惑的,刚才看到他的一刹那为什么会心痛,这不是她的情绪,应当是原主的,难不成他曾经跟原主认识?
赵嬷嬷在一旁看着白挽平静的脸,又看了看下首跪坐着准备弹琴的人,不免皱起了眉头。
当真是孽缘,上次见他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好好的,人也长的如同如玉公子一般,怎么不过短短一年,眼睛竟然瞎了么?
他既然寻到这宫里,想必定是冲着娘娘来的,这可如何是好?原来的事情虽说娘娘都不记得了,可有他在,她不妨期哪日会想起来。
年卿谈了一首听起来有些忧伤的曲子,白挽静静的听完,然后开口问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为何听起来感觉有些伤感之情在里面。”
年卿虽看不见她的神色,却也能相像到她说话时应当是看着他的,虽怪她无情,可终究还是笑着道:“此曲名为《长相思》。”
长相思?听曲名就已经感觉到遗憾了,怪不得她听的时候总感觉有一种熟悉又心痛的感觉。
“乐师,你叫什么名字?以前见过我吗?”白挽问道,毕竟大殿中只有她与赵嬷嬷还有他三人,所以白挽并未觉得此话有什么问不出口的。
赵嬷嬷转头看见白挽淡淡的神色,心中一阵复杂。
年卿的身影一僵,藏在琴下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抓着身下的衣衫,半晌之后又松了开来,他抬头笑着道:“我一个瞎子,怎会见过娘娘。”
白挽看他神情中并未有任何端倪,便也打消了心中的猜测,以原主白府小姐的身份,认识一个乐师的可能性确实不大,枉她刚才还猜测此人会不会是原主以前的恋人,但应该不会是,毕竟如果是的话,他见到原主不应该如此冷淡才对,况且此人还是个瞎子。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白布之下,无神的眼眸里,早已经溢出了泪来,只不过泪一流出来便被白布给吸了个干净,让人很难看出端倪。
年卿抱着怀中的琴,心中无不绝望的想,听闻宫中的白嫔娘娘失忆了,他原先以为是假的,可不曾想确是真,她真的忘了他,连同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赵嬷嬷,给他些赏银把人送回去吧,让人跟着他,毕竟他行路不便。”白挽站起身对着年卿道,“你弹得很好,但我有些累了,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