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灵开始生效。
路明非对很多人用过这个言灵,有时候他铆足了劲喊出来,有时候说出来时也会中二得感觉自己像是个给人回血的牧师,于是用了像是吟诗的语气。
在他的外挂还没有那么多的时候,这句咒语算是一个为数不多的好用外挂,就算在现在,这也算是个相当实用的外挂。
路明非对很多人念过这个,也因此救下了不少人的命。
有时候他也对被拍了一巴掌的苍蝇念,于是那只苍蝇又重新颤悠悠飞起来,效果好得像复活币。
路明非还没对恶魔用过这种咒语,但他还是挺希望这能成为一枚复活币。
恶魔也需要重新复活吗?
不管这里是不是梦境,他都不想看到路鸣泽这幅惨兮兮的好弟弟样子。
路鸣泽的性格不适合可怜兮兮,毕竟从外表上来看也只是个男孩儿而已,大概只是小学生或者初中生的模样。
路明非的小学时代在玩植物大战僵尸,初中之后则开始在网吧浪迹,总而言之,对于小学生或者初中生来说,这幅惨样实在有点太过了。
还是那个贱兮兮的小魔鬼让他安心。
言灵脱口,似乎连空气都随之一滞,路明非此刻更相信这并非言灵的范畴,而是一句咒语,一个魔咒。
只有魔咒才能够有这样的表现力,又或许是因为身处梦境的缘故,所以它的力量得到了成指数级的增长。
天光突然变得暗淡了起来,这是因为刺眼的残阳正在被逼迫着成为落日。
诡谲的魔法已经将它钉在天边长达上百年之久,只为在此不断的炙烤并折磨罪人。
但此刻,在魔咒的作用下,原本的魔法正在崩溃,失去控制的残阳便不可逆的朝着西方一直坠落。
快得像是流火一样。
没有星星的绝对黑夜快速的上涌,在教堂之中,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恶魔终于迎来了属于他的颜色。
在路鸣泽的胸前,金黄色的长剑正在不安的颤抖,剑柄之上,暗金色的符文一个接一个的大放光华,但在亮起之后又很快依次灰败,失去了其所蕴含的诅咒。
废了魔的武器比之木棍都不如,将路鸣泽钉在白色十字架上的圣剑失去了本有的力量,于是一寸寸的化作了灰色。
路明非伸出手,又尝试着想要帮路鸣泽拔出这把剑,但他只是用指尖简单的触碰到剑柄后,整把黄金长剑便瞬间一寸寸的生长出裂纹,最终化为粉末,快速的碎裂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路、路鸣泽……?”
路明非低声呼唤了一句。
路鸣泽仍旧没有说话。
凝重的空气似乎松动起来,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一股气流似乎围绕着路鸣泽开始生成。
天空晦暗,无数的乌云在天际凭空生出,在天顶扭转汇聚成为旋涡的形状,伴随着雷鸣和闪电。
扭曲的漩涡缓缓下落,在空中形成螺旋的倒悬塔,异象丛生,似乎是在向世界宣布一个曾被囚禁的恶魔现已脱笼。
路鸣泽紧闭着眼睛——这么说并不合适,因为现在他其实连眼球都已经被挖去。
金色的光芒在这位恶魔的体内积累,像是路明非曾经见过最为炙热耀眼的黄金瞳的颜色,这些光芒沿着分叉的脉络流过他的身躯。
天顶的风暴逐渐降落,龙卷状的气旋怒吼着撕裂了曾关押着恶魔的教堂,砖块与木梁化作齑粉,升腾着汇入这无伦的轰鸣。
路鸣泽在风暴的下层缓缓站起,他的身姿逐渐恢复了挺拔,展现真正的体态。
他不再是那个被钉死在白色十字架上的残破恶魔,被镇压已久的魔法在他身体之中充盈——他本来就是黑王血脉之中的嫡子,在血脉上便得天独厚。
魔咒继续生效,路鸣泽的伤口愈合了,重构的皮肤看不到任何伤疤,将所有的屈辱印记尽数洗去。
在眼眶附近的血痂从黑色重新变为耀眼的鲜红,在一片黑色的风暴之中缓缓漂浮到空中,变为红宝石般的液滴,耀耀而闪。
黑色的眼眶之中重新生长出血肉,那双新生的眼睛最开始是黄疸色,但很快便褪去其中的昏暗,燃烧起新星般的光芒。
就连那剩下的半截黑衣也重新流动复生,线与线纠缠着交错生长,最终成为一整件完整的长袍,在称不上合身的宽大袖袍上绣着云纹与蛟龙。
黑王的嫡长子有两位,一位黑太子的袖袍上是风纹与猛虎。另一位黑太子的袖袍上是云纹与蛟龙。
风暴停顿了,教堂被拆解之后只剩下残破的废墟,它们分不清木质或者石质,交融着堆叠在一处,像是巨人被焚烧之后所剩下的骨灰。
某个时代的巨人。
路鸣泽在灰烬中注目着路明非,他向路明非张开双臂,似乎是要做一个拥抱。
“干嘛。你真跟我玩兄友弟恭这套啊?”
路明非苦笑着损他。
路鸣泽没有说话,他只是保持着拥抱的姿势,静静的等待着路明非的回应。
天空中的阴云并未散去,荒野上料峭的冷风长长的吹拂而过,带起两人宽宽的袖袍。
两个兄弟在一片废墟之中对视,其中哥哥的袖袍上绣着风纹与猛虎,弟弟的袖袍上绣着云纹与蛟龙。
第一滴雨从空中落了下来,像是吹响号角,瓢泼大雨紧随其后。
冲垮世界的豪雨就此降下,如果神话时代在现实之中有所依托,那么现在就是洪水初来的时节。
路明非的视线被雨幕模糊了,他低头去看被打湿了的衣袍,忽然想起很早之前和路鸣泽的对话。
“如果我来拿伞,哥哥你的头发会被挂在伞骨上,但是哥哥你来拿的话,雨水就会被吹进来。”
“这么看的话,共打一把伞还挺难的。”
伞是什么象征?双生子们的权柄吗?
双生子总是共撑一伞的,但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让两人同等的遮雨,一人握住伞柄的代价,便是让另一人进入雨幕之中。
每个双生子都注定会做出这个选择,在重启之前就已经发生过,老唐如此,夏弥亦如此。
老唐这个铁弟控绝对会选择让康斯坦丁来掌握权柄,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甚至他的选择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早在他铸造七宗罪审判兄妹、但却唯独没有为康斯坦丁定罪时就已经决定。
夏弥下定决心吃掉芬里厄,好化身成为海拉,在崭新出土的死者之船上载着她心爱的楚子航,为世界散布黄昏。
但理想只是理想,并未真正实现。而不管是夏弥还是芬里厄,最终都没能下定决心将对方吞噬。
这是两位初代种所做出的决定,而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曾经的自己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
是推开伞柄走入雨中,牺牲掉自己?还是夺过伞柄,让路鸣泽陷入无边的雨夜?
路明非不知道这个。但他觉得以自己目前的情况,大概永远也没办法独自撑伞。
“啊……”
路明非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说不出是叹气还是单纯的感慨。
“出了这梦境,我可就不管你了啊。”
他伸手回应了路鸣泽的拥抱,两个旧时代魔鬼所留下的遗产,在巨人的骨灰上相拥,就像是亲密的兄弟一般。
仿佛一直如此。
真孤独啊……
漫长的生命之中满是痛苦,但却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选择终结,毕竟做到这个地步的生命体,想要自我了结都是一种奢望。
在这个瞬间,路明非对于路鸣泽的孤独感同身受了。
雨幕中出现了一个缺口。这是梦境逐渐崩溃的表现,路鸣泽的力量用尽了。
“哥哥……”
路鸣泽的声音相当沉闷,仿佛带着挥之不去的叹息。
“你哥在呢。”路明非说。
“梦境要结束了。”路鸣泽说。
“哦。”路明非点头。
“有什么想问的速速问我,这是你最后的休息时间了,转个头就要去打白王。”路鸣泽说。
“我也是黑太子?”路明非问。
“……千真万确。”
路鸣泽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们是黑王的嫡子……不,说是父子关系其实有点不恰当,可以看做是黑王生命的分裂体。是最大程度上继承了黑王意志与力量的生命。”
“原来我俩是克隆出来的啊。”
“不是克隆,而是另一个独立的生命。尼德霍格大概是这个星球诞生以来,进化得最为完整的生物,做到这些对他来讲并不是难事——‘进化’这个词,是为了便于让哥哥你理解才说的。”
“无所谓了,本来就是超越常理的东西。对人类来讲,爆星级和爆星系级的强者没有区别,反正都是爆,无所谓谁更爆了。话说尼德霍格是什么等级的强者?”
“倒是符合哥哥你一贯的想法。”路鸣泽微笑了一下,“尼德霍格,大概是弱爆星级的强者。话说,哥哥你会感觉惊讶吗?”
路明非沉默了一会儿。他知道路鸣泽不是说尼德霍格的战力,他对已死的弱爆星强者没有兴趣。
路鸣泽其实在问自己对于黑太子身份的看法——不知不觉间,他居然也对小魔鬼的思维方式如此熟悉了。
“我可以不承认这个身份吗?”路明非低声问,在滂沱的雨声中几乎听不清。
路明非当然不想承认,那些记忆对他来说已经很久远了,像是强加而来的东西。
这个名字本来该是一个,喜欢打点星际争霸,没事儿会和朋友们一块儿聊天吹水周游美国,或者哄骗无知少女和人谈恋爱的人。
路明非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人。
那么理所当然的,这样一个人和黑太子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实在太不搭边了。
他宁愿在叔叔婶婶家里,大家过年的时候一起去看春节联欢晚会上一年比一年更加无聊的小品节目,一边看一边骂,也不愿意当一个麻烦的太子,要去继承某个究极生命的遗产。
况且基本是个孤儿太子。那样太孤独了。
路明非就是路明非,和别的没有什么关系——至少,此时此刻,他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可以。”
出乎意料的,路鸣泽居然很干脆的点头了,“本来我们也是被废黜的太子。哥哥你想要摆脱这个身份也无可厚非,啊……倒不如说,你从来都没有承认过才对。”
“听你这么一说,这太子身份好憋屈啊,还没坐热乎就已经被罢黜了……不过,对我来说倒是不错。”
路明非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接受了这个结论。
“尼德霍格的王座上为什么会写我的名字?”路明非又问,“而且是中文。”
“因为那是尼德霍格,他的力量即使在死后也仍旧存在,甚至扭曲了我的梦境。举个例子,言灵在施术者死后,本该失去效果才对。”
“但是……言灵·皇帝却完全不是这样……直到现在,混血种还会对皇帝的感召产生共鸣。”路明非懂了,“那就是尼德霍格的言灵,可他早都凉透了才对。”
“这下你应该理解为什么在王座上会出现你的名字了吧?”
路鸣泽叹了口气,接着说:“如果哥哥你是意大利人,那么王座上会用意大利语写着你的骚包名字,换做其他国家也都一样,甚至如果你是火星人,那么王座上会用火星语标注出路明非这个名字。”
“语言的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容,如果非要复杂一些,它甚至可以罗列出地球上所有的语言,并且内容全部都是:路明非。”
“听起来像是神话故事。”路明非说。
“本身就是超越神话的时代,做到这种地步并不稀奇。”路鸣泽说。
“但是……我还有问题。”路明非有些困惑。
“嗯?”路鸣泽挑了挑眉,“时间不多咯,哥哥你还有要问的就快些问。”
“既然你说我已经被罢黜了,那么黑王的合法继承人就不该是我,可为什么在王座上还是会出现我的名字?”路明非问。
“极有水准的问题。”路鸣泽鼓掌,“这就是我要向你展示的故事。”
“历史上的‘黑太子’为什么会凭空蒸发,干净得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