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跟在路鸣泽的身后,两人拾级而上,缓缓走向上方的正殿。
不知何时,有云雾从四周升腾而起,很快便弥漫充塞了此间,于是他们就如同在云上行走一般,登云而上。而面对路明非的疑问,路鸣泽解释说这是登云礼,算是龙皇对前来参拜之人的一些小小赐福,寓意登云见圣,亦或是有平步青云的意思。
路明非对平步青云的这个说法倒并不觉得奇怪,龙类的文化与人类的文化本身就有共通交融的地方,而让路明非感到有些惊讶的是,这么宏伟的宫殿,一路上居然连一个守卫也都没有见到。
“好大只啊。”路明非突然想起了这个曾经风靡了卡塞尔学院的流行词。
“大只?”
“是安静的意思,我之前从人类那里学到的俚语。”
“嗯,确实很安静。父亲喜欢安静。”路鸣泽说。“但是哥哥,我之前就已经警告过你了,最好少与人类来往,他们是很麻烦的物种。”
“住在这种宏伟宫殿里的人,也会喜欢安静吗?”路明非忽略掉了路鸣泽的第二句话,接着发问。
“嗯。”路鸣泽微微点头,似乎有些出神,“父亲……喜欢安静,但是讨厌孤独。和是否住在这种宫殿中没有关系。”
路明非愣了一下,路鸣泽的这番说辞给他带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喜欢安静,但是讨厌孤独……这不就是血之哀的设定吗?
感觉自己独一无二,与世界格格不入,像是在漆黑世界里燃烧起来的一团火把,但在独自面对无边的黑暗时却又会感到彻骨的孤独,于是想要寻找相同的火把来互相温暖。
这就是血之哀。
路明非还以为这个名词已经离开自己很久了,但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重新出现。像是一个过往的幽灵在时隔多年之后重新追了上来。
是血之哀让混血种们不自觉的聚集在一起,由一个个单独的个体汇聚成为一个群体,从血之哀的角度来讲,与其说密党的出现是为了对抗龙类,倒不如说密党的出现是一种源自血之哀的必然。
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独者总是期待着抱团取暖的。
路明非自认为血之哀对自己的影响可以算是微乎其微,但是说到底自己大概还算是个混血种,再加上小恶魔时不时的忽悠,久而久之就连他自己都接受了自己感觉孤独这个设定。
原来血之哀的来源是黑王啊……即使在典籍之中表现得那么无敌,但说到底这条龙其实也蛮孤独的,不然他怎么会给自己捏那么多同类出来。
路明非突然感觉有些伤心。
他和路鸣泽继续向上,云雾翻腾得愈发剧烈起来,就连前路都完全遮断,就在路明非几乎以为是尼伯龙根之中的白王来此干涉的时候,路鸣泽却停下了脚步。
“到了。”在又踏上一道台阶之后,路鸣泽平稳的说道。
路明非向前望去,发现那的确是最后一道台阶。
“这么多云雾,搞得路都看不清楚了。”
“这是父亲所赐的荣幸才对。”路鸣泽继续朝正殿走去。
台阶到头了,登云之后便是面圣。但黑王和其他的圣还有些不太一样,因为这位龙王乃是世界上最初的皇帝,曾经统治了这个世界不知多少个纪元的时间。
可以说,如果没有白王叛乱以及接下来接踵而至的四大君主们的叛乱,现在的地球或许还在黑王的统治之下也说不一定。
尼德霍格的余威,一直到他死亡许多万年之后仍让还在震慑着这个世界。而路明非很快就会亲眼见到这位龙皇了。
在进入正殿时仍旧十分安静,看样子尼德霍格并没有给自己安排卫兵的习惯,又或许是不需要。
路明非跟在路鸣泽身后进入了正殿,随即一眼就看到了殿内那张巨大的王座。
与其说是王座,倒不如说是一根青铜柱的形象,只是被挖出了一半中空的结构,可以供人落座。柱子的下方生出盘虬般的形象,路明非猜测那是以世界树树根为原型的雕塑。
龙类以柱子来记录历史,而尼德霍格则以世界树桩形象的柱子来作为自己的王座,似乎在高调宣布自身即端坐于历史之上,乃是整个历史、以及整个世界上的尊皇。
从宫殿穹顶的天井处投下一方阳光,将王座笼罩在其中,整个宫殿顶层的结构都经过龙族之中最具智慧的工匠设计,确保无论太阳运行到哪个地方,都能够有一道阳光投映在王座之上。
龙族是极具野心的生物,如果不是受限于自身力量的原因,他们甚至会尝试去捕获一颗恒星,如同夸父的梦想那般,将太阳永久栓在天空。
只是尼德霍格并不在此处,现在安稳端坐在王座之上的只有一道阳光,在丝丝光幕之中漂浮着几粒灰尘,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怎么回事?”路明非低声问路鸣泽。
“父亲不在……”路鸣泽微微皱眉,“怎么会?”
“我们难道不是例行来上朝的吗?他是旷工了吗?”路明非问。
“例行?”路鸣泽的表情有些疑惑,“不是例行,是父亲召我们来的。”
“那岂不是更恶劣了,分明是他来喊我们上朝,自己又不在。”路明非吐槽,“就算是亲儿子也不能这么放鸽子啊。”
路鸣泽没有说话,他的眉头皱得很紧,似乎是在思考着些什么事情。
路明非也没有选择继续追问,和小恶魔聊天是一种习惯,因为他其实也已经习惯了小恶魔这个近乎全知的外挂,但现在路鸣泽是真的入戏了,没有办法给他提供任何帮助。
在这种情况下只能靠自己来了,路明非放弃了从路鸣泽这里获得情报,转而环视四周,力求将周围的所有细节记在心里。
他大概知道尼德霍格为什么不在了,因为这个梦境本来就是复刻了黑太子出事的事件片段,两位黑太子或是被囚禁起来,或是直接遇害。当然,路明非更倾向于后者。
如果尼德霍格在的话,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两位嫡子陷入险境。因此理所当然的,在两位黑太子遇害的时候,黑王压根就不在场。
梦境大概是不可逆的,路鸣泽只是截取了过往发生事件的片段,转而呈现出来。那么路明非所能够做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尽可能的寻找线索,在这个白王所设下的陷阱之中寻找到白王本身的弱点。
“会不会是圈套?”路明非开口提醒,希望能再多获得一些情报。
“圈套?”路鸣泽的表情很是惊讶,似乎从未设想过这个可能。
“老爹的身边就没有什么奸臣之类吗?”路明非接着提醒。
“不会。”路鸣泽笃定的摇头,“在父亲身边,没有人胆敢心怀二心,因为父亲目光如炬,可以直接看穿一个人的心中所想。在龙皇的目光面前,没有人可以保存秘密——哥哥,你这种话最好别再说起第二次。”
路鸣泽说的非常笃定,所以尼德霍格大概真的能够做到,然而路明非是知道历史后来的走向的。
别说白王的叛乱了,龙皇尼德霍格大概连子嗣们的叛变也没能预见到。
问题这就出现了。
——为什么本该看透白王忤逆之心的龙皇,对白王即将到来的反叛一无所知?
“万一这个人之前一直避开了父亲呢?在看不到的地方密谋,总不能还会被直接发现吧?”路明非不死心的追问。
“哥哥,你今天很奇怪。问题也有很多,比之前的问题还要多。”
路鸣泽的语气有些不耐烦,随后强硬的结束了这个话题,“不要妄加揣测了,我们还是先找到父亲吧,既然他找我们来,那就一定有事。”
路明非耸了耸肩,“听你的咯。”
他倒是无所谓,对他来讲现在就好像打游戏时的强制过场剧情一样,不能跳也没办法跳过,重要的事情是要搞清楚剧情里的隐藏线索,否则真是白来一趟。
但路鸣泽就没有路明非这样的淡定了,由于入戏太深的缘故,路鸣泽显得有些焦虑,他先是抿了抿嘴唇,随后整理了一下显得过于宽大的袖袍。
“我去后殿,父亲或许在后殿研究天历。哥哥你呆在这里。”
路鸣泽撂下这句话后,又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冠,这才缓步朝后殿走去。
路明非点了点头,对于路鸣泽的行动没有任何回应,既不疑问也不跟随,他得自己慢慢摸索这个梦境,找到想要的线索才行。
两位太子之间以兄弟相称,但看起来又不太像是兄弟,又或许这哥俩本来就是这么别扭。
路鸣泽所饰演的弟弟过分注重自己的形象了,虽然由于身材的原因穿着不协调的袖袍,但也没有想过要改制,头冠也一直戴得很正。
路明非猜测弟弟在双生子之中是权柄较为弱势的一方,至少从身形上来看是这样。但在智商或者其他方面会更加领先于哥哥,也因此自尊心更加强烈,想要占据主导一方。
双生子之间大概没有争储的概念,毕竟也说了是两位黑太子,弟弟闹别扭的原因只可能是为了争一口气罢了。
有点像是康斯坦丁和芬里厄的混合类型,但自尊心更强,毕竟是黑太子。
不过这也仅仅是路明非的猜测而已,毕竟这种推断类的侧写还是诺诺更加擅长一些,而他只不过是学了个皮毛,根本达不到诺诺那种神乎其神的侧写推论。
路鸣泽绕过黑王的王座,转向后殿去了,偌大的宫殿之中只能够听到路鸣泽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声音。
路明非伸展了一下身体,也开始在大殿之中走动起来,他的这身衣服倒是合身,行动起来并不受限,看样子黑太子之中的那位哥哥身形也和自己相仿。
他先是观察了一下正殿之中的细节,随后直奔着黑王的王座而去,这倒不是因为他想要坐上去试试当龙皇的感觉,而是因为他学过龙族历史学。
柱子是龙类记录历史用的东西,这是龙族史学家们的老生常谈,卡塞尔学院中哪怕是从来没有上过历史课的学生也会在守夜人的帖子上刷到类似的龙族小知识,像是四处贴在墙上的小广告一样——
芬格尔锐评:知识就该以小广告的形式出现,所谓寓教于乐,效果反而比正经上课要好,所以学校应该取消课程,大家一起在守夜人社区里冲浪。
也同样是芬格尔,在当时下潜青铜城之后,第一时间就逮着每一根柱子到处看。只可惜老唐属于维新派,由于受到中国文化熏陶的缘故,老唐用竹简来记录历史。
但是现在可没有人能够熏陶尼德霍格,所以这柱子上也绝对铭刻着龙族的真实历史,无可辩驳。
毕竟整个大殿之中,唯一能够找到的柱状物就只有黑王的王座了。这座宫殿不知用了什么建造技术,居然找不到一根用来承重的柱子。
路明非缓步走到龙皇的王座之前,开始仔细观察起来。
现在路明非对于龙文也算有所了解,所以并不担心会看不懂龙文,实在不行就先强行记下来,等出了梦境之后再做解读。
面前的柱子——或者说王座——其颜色像是深沉的黑夜,其中荡漾的亮点便是星星。
路明非先从左侧看起。
不知意义的符文在黑色之中熠熠闪光,只是那符文并非龙文而只是单纯的符号,路明非从中完全无法猜测其所蕴含的信息。
他研究了一会儿,仍旧没有任何收获,正在路明非打算转到另一侧一窥全貌时,却猛然发现,符文的分布似乎是有规律的。
就像是夜空中的星星连接起来构成星座一样,将这些符文连接起来,可以大略看出一个龙文的形状。
路明非转身去看王座的右侧,发现这边亦是如此,耀耀符文连结成字。
左侧写“界”,右侧为“世”,龙文的书写习惯是从右至左,连起来便是“世界”。
龙皇尼德霍格,果然端坐在名为世界的王座之上,他用柱子的形象来作为自己的王座,并塑造出世界树根的样式,便是暗喻着他为整个历史以及世界上的王。
只是路明非的心中并没有多少喜悦,毕竟这个发现也只是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而已。
他从右至左又围着整个王座绕了一圈,就在他以为不会再有什么收获的时候,路明非突然瞥见了在王座中心所铭刻着的名字。
路明非的脑海中轰然炸开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和震撼将他钉在原地,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涌出,他张开了嘴巴,想要发喊,但感觉连舌头都已经麻木。
在王座的中心刻着一个名字,既不是晦涩难懂的龙文也不是难以理解的符文,而关于那个名字,路明非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早已写过成千上万遍,不管是课本的扉页亦或是试卷上的姓名一栏。
——“路明非”。
用的是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