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昏之前,路明非和绘梨衣终于抵达了四国西南端的小镇。
和重启前的那次旅行不一样,这次路明非的忐忑大于兴奋。
他的怀里揣着一个新做好的炼金道具,里面储存着过去和绘梨衣相处时的记忆。
和上次不同,这次他是为了坦白而来的。
好消息是绘梨衣的身体状态很棒,龙血稳定后她没再出现身体虚弱不适的情况,而上次的旅行绘梨衣简直是在强撑。
露天停车场空空荡荡,路明非随便找了车位停车,打开车门后就听见了熟悉的潮声。他们看不见海,海跟他们之间应该隔着一座山,潮声像是在天与地之间回荡。
“海?”绘梨衣用手指在路明非的手掌上写字。
路明非点头。
他之前带绘梨衣去看过大海,用老唐那个空间开辟的道具。
他们在白令海峡看白鲸欢欣游曳,在夜晚的冰盖上看北冰洋上空的极光,那些瑰丽神秘的光芒就像是女神的裙摆。
可他还是期待着带绘梨衣来这里,一边期待一边忐忑。
路明非带着绘梨衣去向不远处的小镇,由于曾经来过一次的缘故,他这次显得轻车熟路,连指路工具都没有用上。
小镇前的牌子上写着梅津寺町的字样,镇子里的街道仿佛上世纪五十年代,和越师傅叫卖拉面的那条老街一样别无二致,虽然偶有现代建筑,但那些小楼充其量也不过两三层高。
小镇的街上看不到什么人,安安静静如同被定格在时光之中。路明非拉着绘梨衣走上街道,黄昏时的阳光将地面照成温暖的橘黄,一队穿着校服的小学生叽叽喳喳的走过。
绘梨衣还未见过这样的风光,于是拖沓着不肯快些赶上几步。之前她和路明非用炼金道具漫游世界时也是这样的悠哉,只是路明非拉她拉的很紧,脚步也并不放松。
“Sakura有很着急的事情吗?走的好快。”绘梨衣写给路明非。
“嗯,因为要赶上最后一班登山电车。”路明非点头,“山上的景色比这里要漂亮哦。”
“没关系,只要和Sakura在一起,就连在家里都很漂亮。”
路明非愣了一下。‘家里’就是绘梨衣在源氏重工的那个家,那个狭小而逼仄的地方,在从前甚至没有一丝生活气。
“但既然Sakura这样说,那就听Sakura的好了。”
绘梨衣点了点头。
路明非看着女孩儿漂亮的脸蛋,只觉得由衷的开心。但想起白王那句恶毒的话,他又觉得心脏痛。
绘梨衣拉住了有些怔愣的路明非,在询问了方向之后,她拉着路明非一路小跑起来,脚步起落间靴子嗒嗒嗒的在青石板上响。
绘梨衣的手抓的很紧,好像路明非是她的所有物一样,不愿意放手。
他们赶上了最后一班登山电车,登山电车建在小镇神社的旁边,轨道足有45度角,登山的过程中会发出噔噔的响声。
轨道两侧生长着浓密的树木,现在已经是秋天的季节,高大的松毛榉树染着苍红色的叶,各式各样缭乱的花与树如浓云般遮盖在轨道上方,伴随着电车的行进沿途惊起无数栖息其中的飞鸟。
银杏和枫树的落叶铺满了轨道,在这种情况下连枕木都看不见。
在黄昏时分的温暖阳光下,鸟鸣声伴随着电车前进时的噔噔声一同响起,电车穿行在这条花树构成的隧道中,鸟儿们在路明非和绘梨衣面前四散飞翔,振翅之时似乎精灵起舞。
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路明非和绘梨衣两个乘客。
即使在这种时候,绘梨衣也没有放松牵着路明非的手,尽管现在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她还是仿佛害怕路明非被人拐跑一般。
路明非能够明显感觉到,绘梨衣的黏人程度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说粘人或许不是很恰当,更妥帖的说法应该是“占有欲”才对。
绘梨衣一边牵着路明非,一边把头探出窗外四下眺望,她的视力很好,能够看清楚在花间振翅的鸟类。
“很美。”绘梨衣写给路明非。
“绘梨衣喜欢就好。”
绘梨衣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继续去看沿途的风景。
绘梨衣并不奇怪为什么路明非一介外国人却能带她来日本的漂亮地方,毕竟Sakura曾经就带她去过很多地方、也是非常美的地方。
她和Sakura在北极的冰盖上看极光,神秘的光彩在冰盖上熠熠反光;她和Sakura在白令海峡看嬉闹的鲸群,以她的耳力能够听到鲸们之间的絮语,像是歌唱一般悠扬。
入夜后的巴尔干半岛上有游荡的吉卜赛部落,她和Sakura围着吉普赛人的火堆,看着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儿们围绕着篝火热闹欢腾、载歌载舞,熊熊的烈火中发出木柴的噼啪声,升腾的火星消逝在深沉的夜,大家的脸庞都被映的通红。
这都是Sakura、或者说路明非带着她去看到的世界。在绘梨衣的心目中没有什么是Sakura不知道的,也没有什么是Sakura做不到的。
自从在源氏重工的离家出走遇到了路明非之后,她的世界和路明非的世界就似乎交错纠缠了起来,如同命运之河汇聚到同一片海洋之中。
于是不可避免的亲近到不分彼此的程度。
这个有着两个名字的男孩突然之间就出现了绘梨衣的世界之中,为她苍白的生活染上了一抹暖阳的颜色,甚至解决了备受困扰的血统问题,在那次注射针剂后她一直到现在也没再被龙血困扰过。
但对于绘梨衣来说,她对Sakura的了解实在还是太少,这个突然闯入自己生活的男孩儿说是神秘也不为过。
绘梨衣喜欢他,所以她想要知道关于Sakura更多的事情,或者说:一切。
她通过哥哥源稚生的账号登录守夜人社区,在这里查询着关于路明非的消息。
那些专员们说路明非是自昂热校长后的最强S级专员,各种殊荣和赞美尽数加于一身,在屠龙的战场上也有着优异的表现。
在守夜人社区的论坛中,这个名字就代表着绝对的安全感,有专员留言说只要在任务中看到路明非三个字就会感觉安心,而和他共事过的专员则无一例外的赞不绝口,声称看到了密党未来的新领袖正在茁壮成长,如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看到这些话让绘梨衣很高兴,她知道自己喜欢的这个男孩是个很厉害的人,就好像家族中的人会夸赞哥哥是蛇岐八家史上有数的好领袖时她会高兴一样,绘梨衣对大家都认可Sakura这件事上也感到由衷的开心。
或许比听到哥哥被夸奖时还要更开心一些。
但又有些吃醋。
因为Sakura应该是她一个人的才对,况且连她都还没见过Sakura在战斗中的样子,可是那些专员居然已经见过。
让人不爽。
她看了新闻部部长亲自为路明非撰写的那些任务日志,而其中让绘梨衣印象最深刻的是名为‘俄克拉荷马之影’的任务。
在这篇日志中,Sakura和绯闻女友在网吧幽会了。
虽然最后他们被三代种打断了约会,并以分手告终,但绘梨衣还是觉得好不爽。
大家都应该喜欢Sakura才对,为什么会有女孩儿会放弃和Sakura交往的机会?
绘梨衣原本是这样想的,但觉得Sakura现在已经分了手,对她来说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可是,还是觉得不爽。为什么有人会放弃和Sakura交往?
两种矛盾的想法在绘梨衣的脑海中交锋,她把手机丢在沙发上,落地窗后的阳光将地板打亮。
绘梨衣并非没有见过帅哥,她的哥哥源稚生是个标准的俊男,哥哥手下的那个乌鸦也可以称为是斯文败类。
她也见过凯撒,这位名门加图索家的少爷俊朗倜傥,可谓是少女杀手。
但这些人有没有女朋友对绘梨衣来说都没有关系,而在知道路明非居然有前女友后绘梨衣甚至觉得心痛。
路明非看起来相当清秀,也勉强能够跻身帅哥之列,但绘梨衣能够从路明非的眉宇之间观察到淡淡的愁绪,像是一直对某件事感到担忧。
而且绘梨衣还从未听Sakura说起不那么美好的事情,他展示给绘梨衣的永远都是积极乐观的一面,就好像他的世界只有阳光一样,因此也固执的想要将阳光带给绘梨衣。
但绘梨衣还是能够看到他那淡淡的愁绪。
Sakura为什么不愿意向自己展示更多的一面呢?如果是男女朋友的话,一定能够见到更多的、关于Sakura的样子吧。
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
想知道Sakura更多的样子,不光是帅气的一面,她也想看到Sakura软弱的样子、悲伤的样子,不光是笑起来的样子,哭泣的样子甚至难受的样子她都想看。
想要占有他……
自己对Sakura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子?
在看完那篇采访后绘梨衣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最终也确实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Sakura是我的才对,因为我才是那个最喜欢Sakura的人。
想明白这个道理并没有浪费绘梨衣太久的时间,随后她选择直截了当的去找Sakura问这件事,Sakura不回她她就一直问。
最后路明非的解释是,这只是新闻部部长为了吸引流量,而进行的虚假杜撰而已。
Sakura当然不会骗她,那就一定是那个新闻部部长的错。
知道了事情原委的绘梨衣松了一大口气,只是那个晚上却前所未有的失眠了。
绘梨衣觉得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那个新闻部部长的错误就很大了,她需要找机会认识一下这位新闻部长,并且小小的纠正一下他错误的品行才行。
况且Sakura是她的才对,因为都已经写过名字了,所以Sakura应该是她的。
很简单的道理。
想起这件不愉快的事情让绘梨衣不知不觉抿起了好看的嘴唇,就连外面的漂亮景色都不是那么好看了。
现在再提这件事会不会显得有些无理取闹?
可她还是很想知道。
正在绘梨衣思考的时候,路明非却凑到了她的身后。
他抽出一条手帕把绘梨衣的眼睛蒙住:“一会儿解开手帕会看到很漂亮的景色。”
路明非轻轻的叹气,心里稍微有些感慨,这辈子的他仍旧没有想出更有新意的方法,只好就这样先蒙住绘梨衣的眼睛。
绘梨衣顿了一下,随后慢慢点头,只是抓着路明非的手更紧了一些。
女孩儿的手掌柔软而冰凉,像是质地冷冽的玉石。
落日发红,斜斜的阳光从树阴间投下来,从没有玻璃的窗户里照进电车,在老式的木头座椅上不断地变幻。路明非也闭上眼睛,只听见齿轮和轨道咬合,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登山电车在山顶的石地藏庙前停下,车门打开,落日的余晖从红色的枫叶间漏在地上,到这个时候连鸟鸣声都听不到了。
万籁俱静,路明非小心的牵着绘梨衣下车,两人走动时踩到铺满地上的干枯落叶,声音咔咔作响。
石地藏其实就是路边的石刻小佛像,所谓石地藏庙也并非真正的庙宇,只是在小佛像的头上盖了一尺见方的砖顶作为遮雨之用。像是一类很简单的小小土地庙。
路明非看着那个石雕小像发笑,他在心中默诵了两句地藏十轮经。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这些地藏庙当然和地藏菩萨没有关联,不过路明非还是想起了和绘梨衣住情人旅馆的那晚,在他和源稚生通话的时候,这姑娘披了浴巾就出来找他。
他当时就念了这个想要让自己冷静,但很可惜安忍和静虑这两个词和他大概不怎么沾边。
路明非牵着绘梨衣经过了石地藏庙,他们走的是几十年前矿工们进山采矿的小路,路面用凹凸不平的石块拼成,上面堆积着厚厚的落叶,脚步踩上去会发出清脆而好听的声音,让人直想踩个痛快。
绘梨衣今天穿了高跟的鞋子,在小心翼翼的走了几步之后,似乎是因为害怕摔倒的缘故,于是就伸手环抱住路明非的腰。
路明非顿了一下,少女抱他抱得很紧,连带着他也难免放慢一些脚步,他在前方为绘梨衣开路,不时用手拨开石道两旁齐腰深的杂草,秋日的枯草被折断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道路的尽头有暖融融的阳光照进林子里来,秋日的暖阳在林间拉扯出一道道丝线。
光芒如泼似溅,落在路明非和绘梨衣的脸上,千万道温软的阳光晒得路明非有些痒痒,他稍微眯起眼睛,和绘梨衣一同朝着阳光的所在前进。
路明非的心脏跳得很快,他距离此行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也不可避免的越来越紧张,到了前面他就要对绘梨衣坦白一切,他不知道绘梨衣会作何反应,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
他只觉得命运沉重。
如鲠在喉。
矿车的轨道早已锈迹斑斑,枕木间生长着杂草。他们沿着轨道来到山崖边,路明非扶着绘梨衣让她登上一块凸出悬崖的石头。
“呼……”
路明非长长的吐气,随后他按住绘梨衣的肩膀。
“现在可以解开手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