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二人一同包了饺子,吃过晚饭。
曲敏捷说:“妈,晚上我还要给学生批改作文,没啥事儿我就回去,不陪您了。”
母亲连忙找保鲜盒,装了满满一盒荠菜馅饺子,又给保鲜盒套了好几层塑料袋,说:“趁热带些回去,天明还没吃到呢。”
尽管曲敏捷对丈夫刘天明一肚子意见,但是丈母娘却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一个女婿半个儿,吃一口东西都惦记着。
曲敏捷不以为意地说:“他啥吃不到,还用您老人家操心挂念?”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接过了母亲递过来的保鲜盒。
曲敏捷上楼,用钥匙打开门,在餐桌上放下保鲜盒。刘天明一身休闲服,趿拉着拖鞋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老婆,你回来啦!你老娘方才还来电话问你到没到家,还说给我带回了饺子。到底是我的亲媳妇儿亲丈母娘啊!我这正饥肠辘辘呢,饺子就到了,真是想啥来啥。”
“你这个大忙人儿,整天外面的应筹都顾不过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晚饭还成了难题?”
“老婆,你这话我怎么听出了批评的味道来了。从今以后,所有的应筹都去他娘的,我双休日就用来应筹自己的老婆,晚餐就吃老婆做的家常饭。”刘天明一边打开饭盒,用两个指头捏起一只饺子往嘴里送,一边说。
曲敏捷用手摸一摸他的额头,说:“不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起胡话来了,明天太阳能打西边出来?”
“老婆你不可以这样埋汰自己的老公,我在你的心目中就是那么不堪的一个男人吗?你我是大学同班同学,不说是青梅竹马吧,也可称得上是两小无猜啊,有多少共同话题,怎么就不能在一起多交流呢?”刘天明认真地说。
“刘天明同学,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成天在外边花天酒地的,男哥们儿女朋友的应接不暇,有多少时间是留给我与你交流谈心的呢?”曲敏捷回敬道。
“曲老师说得对呀!不过你要相信,你说的那些男女朋友不过是生意场上逢场作戏罢了。我这不已经下定决心从今天开始改邪归正了嘛。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就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请曲老师看我的实际行动吧!”刘天明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揽住曲敏捷的肩,把她拥入自己的怀里,深情地说:“阿敏,不说笑了,我白天在办公室看到了报纸,‘丹雨听你说’栏目上那篇访谈,虽然用的是化名,但是我一看就知道采访的是你,所以特意早早回来安慰你这颗小心脏。你小时候遭受了这么多的苦难,我却不得而知,不能为你排忧解难,真是该死。”
刘天明虽然说话油嘴滑舌的,却是个感情极其丰富的人,曲敏捷当年接受他的求爱并最终决定嫁给他,也正是看重了他这一点。而且,他是那种性格跳脱又比较爱走极端的人,曲敏捷听得出他今天的这番表白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也一定能够说到做到。这份情曲敏捷当然得接着,她也已经是人到中年,惯看人世间多少悲欢离合,与刘天明这种少年夫妻结下的感情是不可能轻易舍弃的。她把头倚在爱人的肩上,说:“天明,我昨天去见他了,他老伴儿已经去世三年,他见到我,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说了许多表达歉意的话,我想了一路斥责他的话竟然一句都没有说出口。他还提出想跟我妈妈复合,你说可能吗?”
刘天明扶正曲敏捷的头,看着她的眼睛说:“有什么不可能的?只要咱妈同意。你当女儿的,可不能在中间阻拦,怎么说他也是你的生身父亲啊。”
“现在问题是,我这边倒没啥意见,老太太那里却表示坚决拒绝,连他让我捎的大白兔奶糖都给扔了。”曲敏捷无奈地说。
“你老爸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咱妈的事,还不许老太太发泄发泄心中的怨气啊!这样,你把老爷子地址告诉我,明天我就去会会这位老同志,跟他共同商量对策,我还不信攻不下你妈妈这座山头。阿敏,我说句实在话你别不爱听,你老爸虽然是老鳏夫一枚,人家也是老局长退下来的,想找个后老伴儿那也是分分钟的事,他想跟咱妈复合,我认为,还是念着当年那份感情,惦记着你们姐妹两个。”刘天明滔滔不绝地说。
“刘天明你这话我还真就不爱听,你们男人凭什么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抛弃就抛弃想召回就召回,左右都是你们对。”曲敏捷生气地说。
“好好,算我多嘴,该打。求你别把我与曲老爷子归于一类混为一谈好不好?我对你和咱儿子怎么样,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不清楚?”刘天明故意做出打嘴的动作来,曲敏捷被逗乐了。
“行吧,天明,正好我不知道怎么回复这位老同志,就劳烦你跑一趟,去他那里把我妈妈的态度转告给他。另外,另外也让他欣赏欣赏你这位从未谋面的巧舌如簧的好女婿。”曲敏捷说。
“放心吧老婆,保证完成任务。”刘天明敬了个夸张的军礼。“我一定让老同志见到我就后悔,肠子都会悔青,因为抛弃了自己这么可爱的女儿,而失去了这样一个好女婿尽孝的机会。”
刘天明是个急性子,第二天上午就提着两瓶家中存放了十年的茅台酒,又顺路买了一只烧鸡、半只酱肘子和一些凉拌菜,来到曲啸天南山小区的家。
敲开门,自我介绍道:“曲伯伯好,我叫刘天明,是您女儿曲敏捷的丈夫。”
曲啸天喜出望外,热情地与来客握手,并将他让到客厅里坐下。
“曲伯伯,我看了报纸上对敏捷的访谈,这些事情她过去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我俩谈恋爱时,她告诉我说自己的父亲在她五岁那年就去世了。您现在还活得这么硬朗,她却咒您死了,可见,您对她的伤害有多深。”刘天明不改快人快语的性格,毫不掩饰地说。
“小刘,你说得对,是我对不起敏捷姐妹和她们的母亲。都怪我那时年轻,比你现在还年轻好多的,总觉得前三十几年整个世界都欠我的。最主要的是,敏捷的妈妈从来都是那样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总把‘资本家少爷’挂在嘴巴上,党和政府都给我落实政策了,在她眼里,我这顶‘资本家少爷’的帽子永远也摘不下来了,你说气人不气人?”曲啸天说。
“老太太就是那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二十来年相处,我这个女婿也有发言权。再说了,您回过头想想,我岳母一开始叫您‘资本家少爷’,您怎么能接受?后来还不是您地位变了,诱惑多了,才开始挑剔起她来了。您别不高兴,我这样说,没把您当成老丈人,咱今天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刘天明说。
“是啊,小刘。这些年退休在家,回忆起过去的事情来,我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当年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你想,我第二个老伴儿已经去世三年多了,也不乏有人给我介绍一些所谓条件比较优越的女同志,但是我哪个都看也不看就断然回绝掉了。其实我心里头一直忘却不了和敏捷妈妈在艰难困苦中走过的那段时光,以及后来对她们的歉疚。可是,我又没有脸面去找她们母女当面道歉。直到看了报纸上的文章,我才知道这件事情对敏捷伤害这样深,终于鼓起勇气,想跟她们见上一面,把我深埋在心底的话统统讲出来,以求得自己的精神解脱和她们的原谅。”曲啸天神色忧伤地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融化掉这块坚冰,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啊!昨天敏捷去见了我岳母,老太太当场就回绝了您想复合的美意,把您让敏捷带去的糖果都给摔了,气得直哭。”刘天明接过曲啸天递过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曲啸天闻听此言,表现出大失所望的神情。
刘天明接着说:“老太太能哭,我觉得倒不见得是坏事,相反,这事儿还真就有门儿。有道是哀莫大于心死,如果她心里已经没有您,就不会哭了。您没听说过那句话吗,爱的反面不是仇恨,而是漠视。这么多年过去,敏捷和她的妈妈对您的态度还只是仇恨而不是漠视,可见她们心里一直还有您。您说我分析得对不对?”
曲啸天微微点头,暗中欣赏这位女婿爽朗的性格、缜密的心思和卓越的口才。
这天中午,刘天明自告奋勇,去厨房切了酱肘子,掰开了烧鸡,又把带去的凉拌菜用餐盘一一码好,打开一瓶自带的茅台,留下来陪曲啸天痛痛快快地喝了一顿大酒。
其间,刘天明以自己40几年人生经历积累的生活经验,帮曲啸天出了一大堆弥合与许凤玲、曲敏捷母女嫌隙的锦囊妙计。
曲啸天退休后,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这样痛痛快快地喝顿酒了,老伴儿方华去世后,更没有人跟她聊这么多的话。这个刘天明性格豪爽,快人快语,与曲老爷子阴柔寡言的性格形成了鲜明对照,像一缕阳光把他阴沉沉的世界照得通亮。
翁婿二人把一瓶酒喝得见了底儿,都有些醉意,刘天明一沾酒,话匣子打开更是停不下来,曲啸天一辈子的心结差不多全被打开了。
与曲啸天道别,刘天明下楼看了一眼停放在楼下自己开来的路虎,心说:只好打车回去,明天再过来取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