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心里都惦记着从千里之外赶来相见却又近在咫尺不得相伴的芸妹妹,是一种百爪挠心的感觉。
第二天一大早,王学礼就从炕上爬起来,洗漱完毕,不待做早餐,给林支书打了个电话简单交待一下工作,便急忙开车来到刘如花家,接那桂芸回青山自己的家中。
刘家姐妹和那桂芸此时刚刚起床,那桂芸正在镜前梳妆。
刘如花说:“王书记,我这就做早饭,你跟桂芸妹妹喝碗粥再赶路嘛!”
“不啦,我俩走在路上随便找一家早餐铺子吃一口就行,桂芸就三天假,回市里还有不少事儿要办呢。”王学礼说。
与刘家姐妹告别,坐到副驾驶位置上,那桂芸侧过脸调皮地问:“学礼哥哥,昨晚睡得好吗?”
“我的傻丫头,明知故问,这么个小媳妇儿望得见吃不着,能睡好么。”
“刘家那姐妹俩对你印象可都是极好的啊,你随便勾一勾指头,我相信哪个都会乐于伴驾的。”
“这样无聊的话可不像你大教授说的,有损你身份。”
“人家说的是伴驾,没有说侍寝好嘛,是你王大书记把事情想复杂了。”
“芸芸你可太坏了,故意把我往沟里带,看一会儿到家我怎么收拾你!”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有些情难自已。
那桂芸说:“王书记,我说句话你不要生气,把你扔在这个小村子里,像把唐长老放在了女儿国,我可真有些不太放心。刘如花是个有夫有主之人,两口子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然不应该对你动什么心思,那个刘似玉你可要加十二分小心了,对你是真有那个意思。昨天晚上我俩睡一铺炕上,这女子对我是仔仔细细一通盘问,中心思想是希望我能再找一个更合适的男朋友,好把你王学礼同志拱手让给她刘似玉。当然这话她没有明着说,只是一再说我学历高,又年轻,应该留在大城市发展,完全有可能找到个更加年貌相当的男人嫁了。”
“你没有告诉她吗?正有个年貌相当的沈师兄对你垂涎三尺呢!”
“讨厌,又来了,跟你说正经的呢。这个刘似玉,看来是父母从小娇宠惯了,说一不二,想要啥有啥,等了这么些年未嫁,这次好不容易看上个如意郎君,大有一种不据为己有誓不罢休的架式。她又在村卫生室工作,你俩一天到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真有点不放心。”
“不会的,如果没有你,一切皆有可能,因为有了你,一切都不可能。这话别让我再说一遍了,你不烦我都嫌烦了。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王学礼腾出右手,轻轻拍了拍那桂芸的左肩,以示安慰。
说着唠着,车就进了青山城,来到翠湖豪庭小区。赶在小区外的早餐铺子营业的尾声,两人匆匆吃了口稀粥包子就小咸菜,便回到了春节前寒冷的冬夜里第一次相互给予的那个温暖的家中。
自从正月初四分手后,又是几个月的分离,只有不到三天的短暂相聚,两个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比黄金还要宝贵。说不完的情,表不尽的爱,多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为他们停止,全世界就只有一个王学礼一个那桂芸。
时间当然不会为他们停止,它正在一分一秒地流走;世界当然也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个,还有这个那个与他们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需要关照。
枕在爱人的臂弯里,那桂芸说:“哥,你猜得一点儿都没错,据我观察,我老妈跟庄叔两个已经进入到黄昏热恋之中,这次陪她回来,性情与以往大不一样,话也多了,而且不再是一张嘴就戗着人说话。到家后,就急忙催我去柳树屯村看你,不但不再粘我,倒好像我成了个多余的人。明摆着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
把爱人更紧地搂在怀里,王学礼笑道:“据我观察,我老丈人这边儿也进入状态了,前两天我打电话,听老爷子说话底气明显比过去足,一口一个‘小于说这小于说那’的,看起来小于同志已经主宰了庄严同志的全部生活,我这个前女婿也成了可有可无之人啦。”
那桂芸说:“老妈走出痛苦,重获新生,按理说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是,我还是有点儿替我那故去的父亲感到难过。他们两个在我的心目中是这世界上最恩爱的夫妻,难为他一辈子对我妈呵护备至,到最后,这样的感情也经受不住岁月的磨砺,还是一点点淡下去了。”
“不是淡下去了,而是深深地埋在了心底里。斯人已去,生活还得继续。如果你父亲在天有灵,也会为你母亲活得快乐而感到欣慰的。”
王学礼的一番话令那桂芸对身边这个男人的认识又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她觉得没有什么语言可以表达对他的倾慕之情,只有把头更深地埋进他的臂弯里,再一次“教君恣意怜”了。
那老太太回到家里,把女儿打发去柳树屯后,第一时间就给庄严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到家了,不准备再去江城和海市,并仔仔细细地告诉他她家所在的教师新村的地址。
两人微信里聊得火热,见面时反倒没了话。最后还是庄老厂长见过世面善于应对各种复杂的局面,首先打破僵局:“小于老师啊,你说的到我们厂子学工,我救过你的事,也许是年头太久,也许是经历过的事情太多,我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你回忆不起来了没关系,这张照片上的你自己,你总不会不认识吧。”那老太太边说,边翻开一本旧影集,指着一张黑白照片给庄严看。是十几个年轻的男女学生与工段长庄师傅的合影,庄严记不清当时是谁拍的,他家里也没有这张照片。“你细看看,哪个是我?”那老太太露出小女孩儿般天真的笑容,问庄严。
庄严看了半天照片,几个女孩子都梳着短麻花辫,长得也都好像差不多,又看一眼那老太太于广美一张布满岁月沧桑的脸,无论如何也对不上号来。
“嗨,看来我于广美真是老得没人形了,你费了这么半天的劲儿都没有认出来。”那老太太边说,边指着照片上一个梳着小辫嘴角上扬的女孩子说:“就是这个嘛,旁边那个梳分头的男生,后来成了芸芸的爸爸。”那老太太三年来第一次以坦然的心态面对丈夫的故去,没有哭天抹泪。
庄严的记忆好像一下子被唤醒了,说:“对,好像有你们这么一拔孩子,那时候可给我们车间的人烦坏了,啥活儿也不能干,净捣乱,还得为你们的安全操心。后来可算把你们送走了,就是拍这张照片那天吧。”
“对呀对呀,厂里还送给我们每人一本塑料皮的日记本呢,就是这个。”于广美又打开书柜的抽屉,取出了一个纸张已经严重泛黄的红皮日记本。
庄严想接过来翻看,于广美却抽手把本子藏在了身后,有些害羞地说:“这个不能给你看,这里记的全是一个女孩子的秘密。”
庄严在些尴尬地笑笑,说:“不让看就不让看。再者说,几十年过去了,国内国际多少大事都已经揭秘了,你小于老师的历史也该适度开放了嘛。”
“给你看也行,但是你得把自己的年轻时的恋爱史拿出来与我分享,这才算公平。”于广美笑道。
“我的历史?还真没有什么值得分享的,我跟月梅她妈,是父母包办婚姻,我20岁不到就结婚了,一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女人,就这么简单。”庄严认真地说。
“是这样啊。老庄你知不知道,我的女同学当时都觉得你好帅,说你长得特像王心刚。大家都猜你没结婚,说我们班年龄最大的范秀芳与你很合适。”于广美说。
“是嘛,那这个范秀芳怎么没找我向我表白?”
“那时候的女孩子,哪像现在人这么大胆直白。”
“不大胆直白?那你说说看,你跟桂芸爸爸是怎么走到一块儿的?”
“老庄你好狡猾,不让你看日记,你就开始用话来套我了。”于广美叹了口气,说:“芸芸爸爸是个特别忠厚老实的人,说实在话,是我先喜欢上他的。我没有看错人,这一辈子跟了他,一点苦也没有受,他给我的这两个孩子又都那么优秀。”说到这里,于广美终于忍不住又哭了。
庄严从茶几上抽出两张纸巾,犹豫了一下,起身坐到身边给于广美擦泪,用手臂揽住她的肩,安慰道:“小于,你也不必太难过了,人哪有一辈子不死的呢。再恩爱的夫妻,也很难同赴黄泉,就算是为了爱我们和我们爱的人,我们剩下的这一个也要活好自己的每一天。”
于广美微微点头说:“我过去做过心理咨询工作,道理我是懂的,可是事情落到了自己头上,就像鬼打墙似的,怎么也走不出来了。”
“所以嘛,学礼和桂芸俩孩子撮合咱俩到一块儿,就是希望我们互相搀扶着共度余生。”
闻听此言,于广美小女孩儿一样倚偎在庄严的怀里,又抽泣起来,这泪水,有悲伤,也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