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翰揣着手在街上晃荡着,朝着大名府城的北门端智门而去,大名府乃是直隶名城,早在唐宋之时便是河朔重镇,往日里水陆两路商贾往来不息,城内城外市镇街道上更是摩肩擦踵,手工作坊排成排、饭庄酒楼门对门,可谓百业兴旺。
但如今的大名府城却是一片萧条的模样,街面上一片死寂,偶尔才有行人匆匆经过,灯火更是稀少,百姓们除了聚集在某些开业的茶楼酒楼中听书,便是躲在家中,免得到时打起仗来遭了池鱼之殃。
一直到端智门前,才稍稍有了些人气,拖着辫子的清军将端智门周围的百姓统统赶走,霸占了房屋店铺,又用门板、土包等物筑成街垒,一车车的物资弹药,正川流不息的被送进端智门边的房屋、临时仓库和城墙之上。
大名府城是座大城,建文三年,漳河、卫河两河一齐发了大水,水位高过城墙、淤泥深达一丈有余,大名府城大半被埋于地下,时任大名府都指挥使吴宓奏报朝廷,于艾家口镇水驿北重新选址建城。
新建的大名府城依旧是座土城,后来明廷又对新城进行重修,以条石筑基、夯土包砖,筑成周长九里有余、城高三丈有余、宽两丈有余、设炮台三十六座、每门三楼鼎峙的坚固城墙。
但清军却没有足够的兵力守护这么宽广的城墙,锡翰和硕托手里也有上万兵马,但大多是完全靠不住的绿营兵,这些绿营兵洒在城墙上最多放两箭就会逃跑,而锡翰他们手中没有足够的八旗兵能够去督战,连余丁都不足。
巷战就更别说了,以清军的组织能力,这些绿营兵扔在街巷之中立马就得一哄而散,他们许多都是大名府本地人,随便就能找到躲藏的地方,等到战后再突然冒出来投降。
所以锡翰和硕托只能收缩防线,把兵马集中在各门瓮城之中及城门附近的街巷里,防御的范围小了,八旗兵和满人就有余力提着刀压着那些绿营兵作战,坚持的时间也就更长一些。
当然,大熙军清剿起来也更方便了,但锡翰和硕托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穿过清军的街垒进入瓮城,瓮城中一队队满人正在领取武器和盔甲,其中不乏健妇和面庞稚嫩的幼童,满人人丁稀少,本有全民皆兵的传统,当年毛文龙袭击赫图阿拉,八百明军便是被三个满人健妇给打跑。
但大熙军不是毛文龙手下那些羸弱的明军,而满人的妇女儿童,也已经十几年没有上过战场了,他们和外面那些绿营兵一样,只能充作炮灰。
端智城的瓮城之中有一座庙宇,大名府四门瓮城皆有庙宇,东门是一座东岳天齐庙,南门是一座关帝庙,西门是一座药王庙,北门则是一座玄武庙,庙中有正殿偏殿和廊房四间,硕托和锡翰这几日便在其中居住办公。
守在正殿外的戈什哈向锡翰行了一礼,锡翰迈步进殿,取了支香点燃朝着玄武大帝的塑像拜了拜,恭恭敬敬插进香炉之中,瓮城中建设的这些庙宇,是用来保卫大名府城平安昌盛的,但之后战火一启,这些神佛仙灵恐怕连自己的庙宇都保不住,锡翰对此很清楚,不过求个心安而已。
一旁俯在案桌上看着地图的硕托抬头扫了锡翰一眼,从桌上捡起一封书信,扔到锡翰脚边:“阿玛回信了,让我们死守大名府城,牵制河南、山东方向的部分武乡贼军,给八旗撤出关内争取时间……阿玛没说要守多久的时间。”
“既然礼王爷没定时间,就是要抛弃我们了,这本就在意料之中,我们这些日子的战备,不就是抱着必死之心在做的吗?”锡翰苦笑一声,捡起那封信,看也没看,走到香案前,用烛火点着:“这封信不能传出去,此事我们两个知道就行了,对下面的弟兄还是要给个时限,给他们一些希望才好。”
“放心,这封信只有我看过!”硕托点点头,长叹一声:“我已经放话出去了,弟兄们只要坚守三天便可撤离,只是…….咱们两个要做好在大名府城战死的准备了。”
大名府城位于河南和山东之间,是插入两省的突出部,往南逼迫开封、往西威胁卫辉和彰德府,往东挟制东昌府和兖州府,这让大名府处在大熙军三面包围的不利境地之中,但也让清军如同一颗钉子钉在大熙军的前出之地的背后。
大熙军要北上追击东归的八旗,自然不会允许上万清军留在背后,必然是要出动一部分兵力将大名府这颗钉子拔掉,以解除后翼的威胁的。
“我们…..能守三天吗?”锡翰又叹了口气,沈阳旧都那般坚城,数万清军甲兵和数万满洲旗人,阿济格那等名将,也只在大熙军的攻势下坚持了几日而已,一座小小大名府,旗兵不过几百人,满人也才三四千人,能挡住大熙军三天,可称得上是天方夜谭了。
“还有一事,英尔岱他们被堵回来了……”硕托自然听不到锡翰心中所想,自顾自的说着:“英尔岱说,广平府到处是武乡贼的游骑探马,他们没有靠近广平府城,在肥乡呆了半天就不得不撤回来了,但如此多武乡贼探马在广平府活动,想来广平府城就算还没落进武乡贼手里,形势也很不乐观了。”
“也就是说,我们北上之路已经彻底被武乡贼截断了!”锡翰走到案桌旁,凝眉看着地图,英尔岱率领的是最后一批撤离大名府的满人和清军,都是族中的青壮和精锐的旗军甲兵,人人有马,他们都被堵了回来,剩下的这些满人老弱自然是不可能穿过大熙军的封锁阻截了。
“这是好事吧?咱们又多了一千余可用之兵……”锡翰只觉得嘴里发苦,叹道:“既然走不掉,就让英尔岱他们,和咱们一起战死在这大名府城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