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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锦鹏醒了。

“渴……”

一声微弱的呻吟在深夜中响起,如果不是万籁俱寂,根本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云重紫又折过身从桌上端起已经备下的药,扶起云锦鹏送到他嘴边,只喂了一小口就吐出来,可能是苦汁让他的意识渐渐清醒,云锦鹏闭着眼睛吃力地一把挥开嘴边上的碗,勃然大怒:“滚。”

云锦鹏用了浑身的力气才说出这个单调的字,声音一出喉就泄了底,哪怕已是怒急,却一点也不见愤怒感,他说完话瞬间虚弱无力,软趴趴地瘫在云重紫的怀里气喘吁吁。

他的身子已然是垮了,若按照前世的记忆,不出两个月,他就要归西了。

云重紫不想和他计较,放柔了声音,像对待一个寻常病人那般尽心尽力,“锦鹏少爷,这是新熬好的药,先趁热喝吧。”

虽然云锦鹏时常昏迷,但是身边的丫鬟从小跟着他,总是不会认错的,他有时候只听声音就能分辨出对方是谁,可是身边女子的声音很陌生,对他的暴怒发气既不惶恐,也没有下人那些做作的姿态,他忍着浑身的剧痛,强撑起身体想要看清楚眼前是谁。

云重紫看出他的意图,小心按住他的胳膊,轻声道:“你莫要乱动,毒脓全部挑破,一动就牵扯全身都会痛的。”

果然不是身边的丫鬟,云锦鹏对房间里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很是防备,他尖着嗓子问:“你是谁?”

即便如此,但他的声音依旧虚弱。

“我是来给你看病的。”云重紫回答。

云锦鹏阴阳怪气地冷笑,“就凭你?呵呵呵……”

云重紫听出他话中的讥讽,也不与他计较,继续说道:“你能醒过来说明这药有效,接下来三天你不能进食,每日需要蒸汤子,再配以良药把体内的毒素压制。三天后我再给你换药方,假以时日……”

“滚,我就是死也不需要一个女子来给我看病!”

云锦鹏挣扎着想要推开她,可是就他那软绵绵的力气,就是连呼吸都困难,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云重紫没有离开,转过身坐到他的正对面,用勺子舀了一口汤药递到他嘴边,“省点力气吧,你除了乖乖配合我治病,什么也做不了。”

“你……”

云锦鹏刚张开嘴说了个字,云重紫趁机把勺子喂进他嘴巴里,云锦鹏一个措手不及,连怒带惊,那口药居然顺着舌尖滑进嘴里,苦得他直冒眼泪。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云重紫又喂了几勺,气得云锦鹏黑乎乎的脸上越来越黑,“那沈氏不想治好我也无需用一个女子来羞辱我!”

云重紫听到他气息微弱地说了这么一句,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去看他,“你怎么会以为是沈氏害你?”

“你何必在这里装疯卖傻,你不就是她派来的!”云锦鹏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嘶吼。

云重紫笑着摇头,“我若是她派来的,又怎么会大半夜的亲自喂你吃药。”

“你既然不是她派来的,又怎么会在这?”

云重紫彻底无语地剜了云锦鹏一眼,同样是一个爹生的,怎么祥哥儿就聪明伶俐,眼前这位就是满脑子浆糊?还是他病了这么多年病傻了?

也难怪人有不同,就那位云秀荷,也是个奇葩。

上辈子云重紫来这里时云锦鹏已经离世,也没机会和他接触,这番话聊下来,不成想眼前这位是如此的乖张,性子有些阴暗,脑子也不怎么灵光。

不过任谁病了多年也不能阳光明媚地活着,更何况刚才听他所言,怕是已经知道是沈氏害得他无法病好。

云重紫惋惜地叹了口气,好脾气道:“我说过了,我是来给你看病的。”

云锦鹏刚张了张嘴,她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云重紫截住话茬又道:“你自己想想看,若不是我,你怎么可能醒来这么长的时间没有昏迷过去?以往你挑破毒脓可曾像如今这般能强忍住?”

“我……”

云锦鹏只说了个字,云重紫故技重施,近乎野蛮地把药汁都喂进他嘴里,云锦鹏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又恼又怒,也不顾腌臜,把手指伸进嗓子里去抠,试图把汤汁吐出来,云重紫见状,冷冷地来了句,“你尽管吐,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再给你喂一碗汤汁进肚,你若是不嫌麻烦,我也无所谓。”

“混蛋!你好歹毒!”

“我歹毒?”云重紫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起来,“我说云家少爷,我若是歹毒,直接找人撒泡尿给你喝,岂不是更恶心你!何至于费尽心机地让你吃药?这药苦是苦了点,但不同以往的方子,可是独家秘制的,着实不便宜呢,你若是心中真有仇恨,就应该乖乖地给我咽下去,恶心那些想害你的人才是!”

“你真是……”

云锦鹏想说“你真是恶心,粗鄙”,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子像眼前的人一样这么敢说,直言不讳,但她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云重紫,她不是府中下人的打扮,身姿柔美,目光冷然,有少女的清丽,又有着不属于她这般年纪的几分淡然与坚定。

从小的病痛已经让他对人心看透,出于对陌生人本能的排斥,云锦鹏艰难地眯起眼睛,低喘,“你有何所图?”

云重紫清冷的目光中泛起点点笑意,大方着承认,“我确实有所图。”

“哈……哈……”云锦鹏笑得嘲讽,沙哑着声音,“我就知道无利不起早!”

“我所图的是让你好起来而已。”

云重紫见云锦鹏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可能是没绷住,呛了口气,咳嗽起来,“想把我的病治好?真是天方夜谭!”

“只要你乖乖听话喝药,你会好起来的。”云重紫严肃起来。

云锦鹏还是不信,他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从出生就一直生病,五岁那年开始发作狐惑,起先只是胳膊上长毒脓,无论吃什么药都无法遏制住毒素的蔓延,后来就长到背上,胸前,大腿,甚至满脸都是可怖的毒脓,每次挑破毒脓都是生不如死地痛,好几次他就想这么死去,可是偏偏有人连死的权利都剥夺了。

老夫人冀望他继承爵位,谁让云致远只有他这么个儿子,可偏偏又是个病秧子,皇上始终以此作为借口不肯降旨封世子,如此老夫人便找遍所有大夫想治好他,那沈氏偏不如老夫人所愿,就让他半死不活着,只要他一日不死,不仅可以牵制老夫人,还不让爵位旁落,正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他就如此痛不欲生地活了十几岁,最近几年病得越发严重,一昏迷就是半个月,如今都无法下床,活着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思。

在听到云重紫说自己能好起来时,云锦鹏心中只有深深的不信,别说是她,就是宫里的老御医都瞧过,根本不经用,他知道自己已经油尽灯枯快不行了,现在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指不定是回光返照。

面对生死,云锦鹏多了几分淡然。

云重紫一直静静地看着眼前忽然沉默下来的少年,她在他的眼中找到了一抹熟悉的黯淡之光,那是一种了无生意,对世间毫无眷恋的眼神,曾几何时,她在面对那些置她于死地时,也生出那种苍凉的想法,觉得此生再无意义,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难,尤其是云锦鹏十几岁的年纪,已经饱受太多的痛苦,她完全理解他的想法,感同身受。

她忽然轻轻握住云锦鹏满是伤痕的手,不由放下声音道:“是人都会有很多苦难,生病也好,受伤也罢,总不能遇到挫折就放弃自己,人生总不会一直低落在谷底,只要你肯坚持,早晚会好转的。我知道你是不相信我会治好你的,但是你应该看出我没有害你之心,不然我何必和你说这些道理。那些人想让你不好过,你为何不好好地活着给她们添堵?有时候人活着不单单是为了自己,难道你就没想过你的毒是怎么得的?为何一直无法治愈?那个幕后黑手,怎能轻易放过?”

如果说云重紫说要治愈自己,云锦鹏是不屑,可是她适才的那番话,简直要把他震惊得说不出来话,好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怀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她看出自己不想活下去了?还是知道什么秘密?或者……她根本就是沈氏派来套话的。

云重紫看出他还是不信任自己,便不再说下去,说到底还是她自私,若是有的人自己都不想活了,觉着活着是种痛苦,她偏要给他些信念,把对方从鬼门关前拉回来,对方未必会感激自己,反而生了怨气。

有时候见死是不能救的。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火烛偶尔爆芯的声音,还有云锦鹏低喘的呼吸。

就在云重紫已经起身离开时,身后传来微弱的声气,“我的病……真的能治好吗?”

云锦鹏问得迟疑又小心翼翼,不过云重紫还是在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冀望,他还是想活着的,不管这活下去的动力是为了什么,这都值得高兴。

云重紫一点也不介意他还存在的防备之心,目光温和地与他对视,“现在我只能保住你的性命。”

她看到云锦鹏瞪大了眼,走到床边蹲下身,放缓了声音说道:“你的身体自己应该最清楚,内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为了不让毒素继续侵蚀你的身体,我必须先把它压制在你的双腿上才可行,不过若是那样,你可能暂时无法行走……要想把排除体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许一年,两年……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但是你不会再长毒瘤,可以去外面看广阔的天地,去国子监读书,做一切你想做的事,只要你坚强,我会尽全力把毒素排出,只要你相信我……”

云重紫说这番话时,云锦鹏的手一直在颤抖,她知道自己这话戳中了他的软肋,一个病了十几年的人怎么不向往那样的自由与天地。

“你这么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云锦鹏的声音也激动地在颤抖。

云重紫神秘一笑,“好处自然有,少说我也能大赚一笔银子。”

云锦鹏狐疑地看着她,嗤笑:“我不信。”

“我可是认真的。”云重紫见云锦鹏做得有些吃力,在他身后放了个靠垫,脱了鞋与他肩并肩坐着叙话,“这些药材少说几千两银子呢,我自然要翻个几番向你们当家的讨回来。”

云锦鹏歪过头也诡异地笑起来,“那就向沈氏要个几万两银子,她不开心我就心安了。”

他俩在彼此的眼中看出戏谑之意,相视一眼,畅怀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阵,云锦鹏忽然感叹,“我好久没醒过来这么久了,还笑得如此开心,看来你那药到有几分效果。”

“其实以往大夫的药并不一定能做到排毒,但至少可以抑制住毒素的蔓延。”云重紫轻声道。

“那为何……”云锦鹏猛然顿住,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是沈氏,是她做的手脚!一定不会错的!”

多年卧病在床,早已把云锦鹏的性情折磨地多疑又乖张,只要一想到沈氏加害自己,心中的残暴彻底爆发出来,身边有什么东西都拿在手开始砸在床下,“沈氏!沈氏!她不得好死,我身上的痛我要千倍百倍都要还给她,我不会放过她的!”

他嘶吼的声音并不大,但把瓷枕扔在地上发出破裂的声音让外间的小雪彻底惊醒,她见床边没人,披着衣服就往里面闯,就见到云锦鹏在床上发狂。

“锦鹏少爷……你是这什么怎么了?”

她担心云重紫受伤想上前安抚几句,就被云锦鹏骂了回去,“滚,给我滚出去!”

云重紫使了个眼色让小雪离开,小雪踌躇半天才退回帘子后,但不敢离开太远,耳朵紧贴着门边听着,生怕云锦鹏一不小心伤了三娘。

云重紫一直冷眼旁观着云锦鹏发怒,直到他已经无力可施,甚至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又从桌子上倒了杯清水递给他喝,“喝点水润润喉咙,等缓过气再继续。”

云锦鹏听出她的调侃,满脸涨红,可又没力气反驳,只能坐在床上干瞪她。

云重紫复仇的计划中从来都不包括云锦鹏,她来治他的病也只是想哄云老夫人开心,待他日祥哥儿进了威信候府也有人护着周全,她和云锦鹏倒是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心里可好受些了?与其发火不如好好养精蓄锐,等你病好起来,何愁报不了仇呢?”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云锦鹏觉得有些讪讪,发了一通脾气,他渐渐冷静下来,无力地靠在床上,睨着云重紫看了又看,“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你叫我三娘子就好……”

“三娘子?”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云重紫给云锦鹏讲了许多府外有趣的事情……

一直守在门口的小雪听见云锦鹏没了脾气才松了口气,她静静地听着屋里的人聊天,又看了眼外面的窗外的黑幕,心道是锦鹏少爷睡的太久怕是一时半会没有困意,只是苦了三娘子要一直陪着他叙话,说起来这三娘子真是好的没话说。

小雪本想着给屋里的人去沏点茶水,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缝中传出,她循着声音定睛一看,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连连倒退。

她不敢大喊,怕吓得那东西扑过来,可又受不住害怕连滚带爬地往屋里跑,“三……三……”

小雪的话就是说不出来,脸色苍白地指着门外面,双唇哆嗦个不停,云重紫见状一把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小雪才从惊怖中回过神来,尖叫着大喊:“三娘,有蛇,好多好多……”

小雪没发觉自己已经吓得泪流满面,但只顾着害怕,“怎么办才好,那蛇……”

“是谁?又是谁害我!”云锦鹏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去瞧瞧。”

云重紫向外走去,小雪想到芍药的吩咐,急忙拉住她的胳膊,“不,三娘子不要去,危险!”

正值月初,天上没有明月,夜色正浓,黑幕中伸手不见五指,听到屋里的尖叫,门口的人影露出桀桀的阴笑,猫着腰偷偷离开。

屋里的两个人拉扯之间,蛇已经钻进屋里,小雪吓得连连抽气,顾不得主仆身份跳到床上和云锦鹏窝在一起,说话带着哭腔,“怎么办?我们要被咬死了!”

云锦鹏也是头一次见那么多蛇,他细细数了一下,大概七、八条,他惨白着脸死死抠着手心,才不至于像小雪那样尖叫出来。

可他心里是害怕的。

地上的蛇云重紫在上一世就见过了,并没有毒,若是有毒,那位捉弄她的人也不敢抓,不过咬人一口倒是挺疼的,若是碰上个胆小的,足以让人吓晕过去。

这样的小把戏,她已经司空见惯了,云重紫冷笑,对床上的人吩咐:“你俩都在床上呆着谁也不许下来,不要叫,我自有办法。”

好在她来之前就做了万全的准备,蛇虫鼠蚁的药粉统统都带来了,想害吓唬她?那人还需要多花点心思才行。

真是没创意!

眼看着蛇近了云重紫的身,她连尖叫都忘了,就见三娘子从药箱中拿出一个药瓶,朝着蛇堆撒过去,所有的蛇在原地扑腾了两下像是挣扎,再然后……就全部一动不动了。

小雪的眼睛眨了又眨,确定那些蛇真的死得透透的了,她才敢下地,一把抱住云重紫,激动地又哭又笑,“还是三娘子厉害,不然我们就没命了。”

小雪看着地上的蛇不敢走过去,绕了半个屋子去外面倒了水给云锦鹏压惊,“不过说来也奇怪,我在侯府呆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一条蛇。”

云锦鹏受了一场惊吓,满额头都是冷汗,他没接水,惨白着脸地咬牙切齿道:“这还用说!是有人想害我啊!那些人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卑鄙,太卑鄙了!”

小雪看向云重紫,吃惊地张大嘴,“有人想害锦鹏少爷?”

云重紫没回答,走了几步蹲在地上,把死去的蛇头尾相接一个个打结,看得云锦鹏和小雪两个人是瞠目结舌。

三娘子……真的是……太彪悍了!

云锦鹏看向云重紫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你……你想干什么?”

“放心吧,这蛇其实是没毒的,那放蛇之人只是想吓唬人而已。”

“你知道是谁?”云锦鹏更为吃惊。

云重紫把打好结的蛇拎在手里,高深莫测地勾起嘴角,并没有回答,“说起来这蛇肉还是大补,明天让小厨房做蛇宴吃,只是锦鹏少爷怕是没这个口福了。”

小雪看着蛇直往后躲,云重紫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就把蛇扔到墙角不再去理会。

无论云锦鹏如何追问云重紫那人是谁,她都不说,只是安抚了他几句,“明日那人肯定会上门来,你们自然就知道是谁了。”

三个人各自就寝,第二日一早,小雪就去了祥和苑请老夫人来,云锦鹏其实根本就没睡着,他已经睡得太多,哪怕是三天三夜不睡觉他都有精神,尤其是想到昨夜的那些蛇,他就觉着有一块巨石堵在心口,他心里明白这个宅院里对他好的想利用自己,剩下的人哪个不盼着他早点死,要么就在背后里嚼舌根诅咒他不得好死。

哪怕是眼前的少女,她做了这么多,不也是为了钱,云锦鹏相信,除了钱,她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好在……她没有害他之心,经昨晚一夜,他有了些气力,说明她的药还是管用的。

也只有想到这一点,在面对云重紫时,云锦鹏才会稍稍放松警惕。

他想早点知道是谁放得蛇,除了沈氏他也想不出别的什么人来,所以看着屋里人来人去的,每个人都看得仔仔细细。

云重紫正给云锦鹏喂药,见到他的小眼神到处乱瞄,低声笑道:“别看了,等下把眼睛瞪出来了,我可没办法给你把眼睛按上去。”

云锦鹏哼了哼也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刚好喝完药,云老太太就被众人扶着走进来,刚绕过碧纱橱,就看到云锦鹏靠坐在床榻上擦嘴,她看到自己的大孙子居然能坐起来了,激动地浑身颤抖,“鹏哥儿……我的好鹏哥儿……你可醒过来了。”

云锦鹏生病卧床多年,时常昏迷,就是醒过来也不到片刻,论起来他也许久没见过这位祖母了,可是见到云老太太,他丝毫没有动容,擦了嘴也不应声。

下人们行了礼,吴妈妈吩咐大家都出去,云重紫正要离开,被云锦鹏叫住,“三娘子就留下吧。”

云重紫看了眼云老夫人,笑上前俯身,“给老夫人请安,大早上把您吵醒真是过意不去,我先出去看看小厨房里的东西做好没有。”

“好孩子别走,坐下来说说话。”云老夫人拉住她的手,并不让她离去,她见云锦鹏醒过来,高兴地连早饭也没吃就过来了,心中已是对三娘子万分敬佩,尤其昨晚吴妈妈去了她家打探回来的消息,她更加有一半的把握她就是云致远的骨肉。

不过当着云锦鹏的面,并不是认亲的好时候,云老夫人抑制不住激动地擦了擦眼角,吴妈妈见状连番劝慰,“老太太,现在锦鹏少爷见好,您应该开心才是。”

“是啊老夫人,若是三娘做得不对,您尽管打骂,不可伤神,否则三娘的罪过可就大了。”

云老夫人被云重紫的话逗笑,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的杌子上,拍了拍她的手,“告诉我,你是怎么治好鹏哥儿的?我瞧着现在鹏哥儿的气色好很多,他是不是以后就没事了?”

云重紫见云锦鹏不说话,只由着她回答,“回老夫人的话,锦鹏少爷的病需要长时间调理才可好,只是他体内的毒素沉积太多,加上他长期卧病在床,怕是要好一阵子不能走路。”

“能治好就成,治好就成。”

云老夫人欣慰起来,想要挪出一直手想去握住云锦鹏的,却被他躲开,她有些尴尬地把手停在空中,云重紫不着痕迹地拉着她的手又笑道:“老夫人放心我会尽力的。”

“鹏哥儿醒来就好,还是三娘子有本事。”

“老夫人过誉了。”

“是啊,如果不是三娘子,我怕是一时半会还醒不了,祖母可要好好赏她啊。”

云锦鹏似笑非笑地看着云重紫,他以为她是钻进钱眼里了,才故意替她讨了个赏。

云重紫抿着嘴笑而不语,云老夫人乐道:“那是自然,只要你好好的,祖母做什么都愿意。”

她们三个人有说有笑,外面忽然闯进来一人来,打破了一屋子的和谐,那人急巴巴地跑进来,就看到云老夫人拉着云重紫笑得一脸灿烂,先是愣住然后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们猛瞧。

云老夫人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人,呵斥道:“哪里学得这般没规矩,见到人都不知道行礼!看来你的女戒是抄少了!”

云秀荷的目光闪了闪,不敢直视云老夫人咄咄逼人的目光,忙上前行礼,“给祖母请安。”

“免了免了。”云老夫人一脸不耐,全然不见刚才的高兴,“你不在院子里呆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云秀荷结结巴巴说不上来,她刚才本是来看笑话的,没想到祖母也在,更惊的是云锦鹏居然醒了,她瞪大了眼睛看向风轻云淡的云重紫,言不由衷地回话,“我是来瞧瞧鹏哥儿的。”

云老夫人哼了哼,“平日里到没想没见你走的勤。”

她打心眼里就瞧不上这个孙女,一副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

云重紫笑了笑,向她见礼,“只怕二小姐来得早还没吃早饭呢吧,小厨房里做了蛇羹,大家一起尝尝吧?”

说着,云重紫就出门吩咐了小雪把蛇羹端上来,云秀荷一听差点跪倒在地。

那蛇居然被她们宰了吃了?

云锦鹏听出云重紫话中的含义,又见云秀荷苍白的小脸,随即明白了一切!

歹毒的女子,跟她妈一个德行!

云老夫人看得有些云里雾里,问向外间的云重紫,“不是说鹏哥儿不能进食吗?哪里来的蛇肉?更何况府里可是从来不吃这些东西的。”

云秀荷小脸煞白地附和,“是啊是啊,三娘子你藏了什么居心,居然敢吃蛇肉,谁知道那蛇有没有毒,想害人嘛你?”

云重紫端着蛇羹进来,一脸无辜地看了看云秀荷,目光不无讥讽,然后又看了看云老夫人,无奈地笑笑,最后把目光落在云锦鹏的身上,勾了勾嘴角,已是说出所有的答案。

云锦鹏心领神会,凑到她身前拿起蛇羹就砸在地上,大骂:“你把这蛇羹端进来做什么?是想要告诉祖母有人放蛇害我吗?”

云重紫默了默没说话。

云老夫人一听那可了不得,直接蹦了起来,“什么?有人要害我的孙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祖母,鹏哥儿的意思是说……三娘子放蛇害他呢!”云秀荷在一旁火上浇油转移视线。

云锦鹏似笑非笑地冲云秀荷勾了勾手指,云秀荷不解,他们从小一齐长大,并不亲厚,但也谈不上有什么大仇恨,反正他是个病秧子也没什么害怕的,她放蛇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云重紫的。

云秀荷也没多想就凑了过去,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谁承想云锦鹏一把抓过她的衣襟,吓得她哇哇大叫。

云锦鹏啐道:“放你娘的臭屁,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

云秀荷被喷了一脸口水,也气急败坏地吼起来:“云锦鹏,别以为祖母疼你就可以骂人!你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

“这话怎的说的,我娘可也是你的母亲呢?你这是说母亲教养的我不够好吗?”云锦鹏讥讽。

云重紫默默地看了阵天顶,说起来这云锦鹏有个地方倒是真像祥哥儿,骂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不过……祥哥儿要收敛一些罢了。

云老夫人早就被他俩你一句我一句气得浑身在发抖,拿着拐杖用力掷了掷地上,“你俩这是要气死我啊?我还在这呐,居然敢这般放肆。”

“祖母,是云锦鹏先骂我的!”云秀荷先发制人,她就不信老夫人真能明着偏心?

云老夫人看都不看她一眼,坐到床边抚了抚云锦鹏的后背,冲着云秀荷发火,“鹏哥儿病了这么久脾气自然不好,他病着你也不知道让着她,瞧瞧你把他气成什么样子,你这当姐姐的也不嫌臊得慌!鹏哥儿刚醒过来,你就过来大吵大闹,你为难他,就是让我不好过。”

“我……”云秀荷终于是被气红了脸,“祖母,我没错!”

“和我顶嘴就是有错!”

云秀荷气不过直抹眼泪,“祖母,孙女没错。”

沈怡琳走进来时,正巧见到云秀荷哭得伤心,纵使她对自己的小女儿也颇有无奈,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血,自小就是捧在手心里的,怎能让她受一丝半点委屈。

本来她不想过来这么早的,但听说云秀荷也来了,沈怡琳就是怕出点什么事,结果急匆匆赶来,还是慢了一步。

沈怡琳见状先是给云老夫人行了一礼,云老夫人摆摆手,“我可担待不起你这么大的礼,你这女儿不把我这老婆子气死就是我的福分了。”

“娘这话可是要折杀儿媳了,秀荷哪里做得不对您自当狠狠罚她,可是这里有外人在场……”

云重紫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一般,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有好戏看?岂能错过。

“她既然做得出来撒泼的事,哪里会担心丢脸,我的老脸早就没有了!”云老夫人气哼哼地道,“正好让人家瞧瞧,这就是咱们高门大户里的千金小姐,都是什么德行!”

反正三娘子若是证实了他们云家的骨肉,早晚会进这侯府,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

云秀荷越听越委屈,她知道老夫人是瞧不上自己的,但见到自己的娘亲来了,就犹如找到了靠山,她抱着沈怡琳就开始哇哇大哭,“娘,孩儿没错,适才是云锦鹏骂的女儿,他还骂您呢!我说不过他,他就找祖母帮忙……呜呜……”

沈怡琳之所以来,就是听有人来回话云锦鹏醒了。

他居然醒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命会好起来,这三娘子是真有本事的?

她不相信,因此来一探究竟,没成想先遇到这么个事。

沈怡琳不敢去看云锦鹏,他那张脸简直没法看,她又觉得他那个眼神全是凶残,像是剥了皮的厉鬼,随时都会扑过来把她活吞了。

她心有戚戚焉,心里想着可以借这个事算计一番,于是故作呵斥道:“胡说,老夫人是最公道的,你把话说清楚了。”

“好啊,居然敢编排起我来了。”云老夫人恨不得拿着拐杖棒打一顿云秀荷,她那点鬼把戏真当别人不知道呢,她又不是老糊涂了。

现在有人能半夜摸进她的偏院里放蛇进来,指不定明天会下毒呢,简直就是打她的脸,她怎么还能忍下这口气!

有些人拿她老太太不当回事了,再不好好整顿整顿这后院,都要成什么样了,乌烟瘴气,是个蟑螂都敢满地跑!

吴妈妈在一旁给她顺气,云老夫人冷笑起来,“那你就说说看吧,我自然会为你主持公道,我倒要看看是谁给鹏哥儿的屋里放蛇!”

云老夫人心里门清,云秀荷想诬赖三娘子,只怕没那么容易。

云秀荷被云老夫人凌厉的目光一扫,哆嗦一下低下头,有些迟疑地不敢说了。

云锦鹏见状,冷笑道:“怎么?你刚才不是说得挺欢实的吗?现在怎么成哑巴了?”

沈怡琳不明所以,推了一把云秀荷,“有话就说,莫要吞吞吐吐的。”

“娘,其实是……我是猜测三娘子放蛇害云锦鹏呢!”

“猜测?”云锦鹏又笑,笑得不无讥讽,“方才你可一口笃定呢,更何况我醒来还是三娘子的功劳,她何必多此一举暗害我?你无凭无据冤枉三娘子,到底是何居心?”

这时,只听扑通一声,一直默不出声的云重紫跪到云老夫人面前,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哭得极其伤心,但声音里全是隐忍的哽咽,“请老夫人明察!”

云秀荷咬了咬嘴唇不知所措,就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沈怡琳。

沈怡琳暗道这下子秀荷是闯了祸,她堆着笑脸去哄云老夫人,“娘,秀荷也是胡乱猜测,得罪了三娘子,你不要怪罪她。”

“是吗?”云老夫人似笑非笑地抚摸着手杖,“我是可以不去追究,但是你家女儿败坏的可是人家三娘子的名声,你来求我又有什么用!”

她这话很明白,要求就去求三娘子去!

沈怡琳的笑容垮掉,让她去求三娘子?她宁愿揍一顿云秀荷!

就在沈怡琳踌躇之间,云重紫已经把背脊挺得笔直,铿锵有力地大声道:“今个儿三娘是要有愧老夫人了,今次这事请老夫人一定要把那放蛇之人查出来,那人不仅仅是要害三娘的名声,更是要置锦鹏少爷于死地!他的病刚好,可受不起惊吓啊。”

她的话音刚落,那边云锦鹏适时地抚着头“哎哟”一声,云重紫抽了抽嘴角,心道:你是内毒,关头疼什么事。

谁都看出来云锦鹏是装的,刚才他还生龙活虎地骂人呢,这会子居然就犯病了,哪有那么巧的事,可偏偏云老夫人最是疼爱他,哪里管他是真的还是假装,连声吩咐下去,“吴妈妈,把院子里的婆子丫鬟都吊起来给我打,我就不信问不出实话。”

“老夫人其实不必这样做,也伤了和气。”云重紫跪着上前说道:“那放蛇之人的屋里必定有装蛇的袋子,只要找到这东西,无论是谁找来问过便知!”

云锦鹏揉着头听到云重紫的话,暗自点点头,原来她早就有了主意。

“好,就照你的提议去搜屋子。”

云秀荷一听要搜屋子,她怕事情败露,于是也学着云锦鹏装头疼,抚着额头喊着:“头疼头疼……”

说着就朝沈怡琳的怀里佯装昏倒,

沈怡琳被她气得牙痒痒,但也不拆穿她的把戏,正寻思着怎么替她隐瞒过去,云重紫忽然起身跑过来,强硬地把她抢到自己怀里,“夫人莫怕,我替二小姐诊断。”

她一只手按在云秀荷的人中穴,另一只手暗自摸到她的腰上,然后用力掐了好几把,疼得云秀荷喊了一声“妈哟”,就眼泪汪汪地醒过来,她噙着两个泪眼泡子,怒不可支地瞪着云重紫,“你……你……”

云重紫退到一边,笑得谦和,“二小姐不必感谢,救人治病是我应当做的!夫人你瞧,二小姐的病好了。”

沈怡琳只以为是她按疼了云秀荷的人中穴,但她也没办法,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直抽嘴角,吴妈妈抖了抖肩膀,见云老夫人要憋不住笑出来,连忙掏出帕子掩在她的嘴边,“老夫人不必担心,二小姐已经好了。”

云老夫人好容易才忍下笑意,“三娘子辛苦了,秀荷她没事吧?”

“没事的老夫人,二小姐是体虚,我那正巧还剩下些蛇羹,二小姐拿回去补一补就好了。”云重紫体贴地笑着。

云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还是三娘子考虑地周全,吴妈妈把蛇羹亲自送到二小姐屋里去。”

云秀荷登时小脸煞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这个三娘子方才下重手掐她的腰,现在还让她吃那恶心的蛇肉?

简直是欺人太甚。

昨日云秀荷气鼓鼓地回到房间,一心想着怎么给三娘子点厉害瞧瞧,屋里的小丫鬟说去府外买点蛇来放到三娘子屋里,那蛇谁不怕啊,就是没毒的,也会害怕,反正云锦鹏还没醒,那三娘子见到了肯定吓得屁滚尿流的。

云秀荷一听觉得可行,就让外院的小厮去集市上买了几条蛇回来,夜里又趁着黑命人摸进院里放蛇,她听回话的人说听见屋里的人止不住地尖叫,她就笑开了花,激动了一夜,一大早醒来就看热闹,没成想他们居然一点事没有,云锦鹏醒了不说还和三娘子同一个战线来害自己!

他们根本就是故意的!

云秀荷在一旁垂泪,心里想着等一下回去就把那装蛇的袋子给烧了,想抓她的把柄,门都没有!

------题外话------

你们不爱我了,都不给我留言,让我很是感伤。

你们只爱小七和小关,关于他俩谁是男主,我还是那句话,谁的支持率多就是谁,至于小关何时出来,你们真的别担心,作为男主角之一的人选,他怎么可能会少了戏份。

只有更多,更多……

居然有人投了三千字的催更,你们也没人要求我加更喂~

默默望天~嘎嘎嘎~

每日九点更新,每天万字。

我爱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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