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车人从上午八点左右出发。顾安开着吉普一路畅行无阻,我们聊着天,在山路上疾驰。我心情好得不得了,倒有点像去参加秋游的感觉,对那被姥爷形容得凶险异常的“会吃人”的深山与剧毒的超大人面蝶倒没有那么紧张了。
就这么一直坐车前行,到了接近傍晚时分,我们终于在一间守林人住的小房子旁停了下来。这里据说是家里人基本上每回进山前都会落脚的地方。
第二天,我们很早便出发了,守林的大叔开着吉普把我们一直送到了山的里面。到了中午,我们下了车,把东西一收,大叔也不多问,即刻就开车回去了。
我们麻利地缠好了能够帮我们抵御蚊虫、防止被蛇突然袭击的特制的绑腿,然后就一刻不停地往林子里进军。
我要帮着顾苏背她的“装备”,她却说自己能行。这么连续不断地走了几个钟头,饶是我一个男孩子都有点气喘吁吁了,回头看顾苏,她倒是面不改色一样匀速地前进着。
见她一点也不吃力的样子,我倒是想起她的神奇“秘术”了,不知道她那特殊的体质是不是也能带给她出色的体力呢?毕竟,要是换作是其他体质普通的女生,在这热天里持续走这么久的山路,应该早已吃不消了吧。
终于,姥爷说道:“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于是,我和顾苏留在他选好的宿营地准备生火、整理行装,顾安与顾伯则拿出了他们塞在车底和车座下面的弓弩,走进了林子。
等到一切收拾完,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地暗了。林子里刮过几阵凉风,将刚刚燃起的篝火吹得火星乱飘。我忽然想起来,在记忆中我还是第一回在这种老林子里头过夜呢。
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白日里看起来风景宜人的大山,在此时暗黄的光线下变得阴暗神秘起来。
草树轻微的摇曳着,林子里的虫鸣、鸟叫此时都变得格外清晰,渐渐而来的黑暗让我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尽管姥爷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想必是已经习惯了这样“原始”的生活,但我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还是不免产生了些许不安。
无意间联想起昨天听到的人面蝶的故事,它那酷似人脸的翅膀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想起在瓦罐里看见的那张脸,两只瞪得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对我怒目而视,而下方类似嘴的部位却微微扬起,好像在对瓦罐外的我不屑地冷笑。那画面在我头脑中的印象太深刻,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我都忍不住颤栗了一下。
等到夜幕降临之后,我们的两位猎手终于回来了。他俩收获不错,手上提了几只野鸡、一篓野菜蘑菇,还有一只兔子,看起来是不错的食材。
等了老半天,菜和肉终于熟了。我们就地坐下来,我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块兔肉,虽然比不得平日里下餐馆时见到的兔肉,做得比较粗糙,但我却吃出了那种深藏在野物身体内部的深深的“自然风味”。尽管有些土腥气,但这也许这就是纯粹天然的、“大山的味道”吧。
在收拾完之后,我们各自拖来一个睡袋,又把火烧得旺旺的。为了以防万一,姥爷排了值班放哨的顺序,不过由于我头一回进山,没有“丛林经验”,他便没有算上我,当然,顾苏也不在此列。
入夜了,我躺在睡袋里,望着山里的夜空,听着耳边树叶的沙沙声、各种稀奇古怪的虫鸣鸟叫,兴奋得难以入眠。转头看看离我几步远的顾苏,她虽然也是头一回在深山里露营,倒很是淡定,已经睡了过去。最后,我的兴奋终于不敌白天长途行走的疲惫,在噼啪作响的篝火的声音中,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醒了……咦?天亮了么?
我半眯开快粘在一起的左眼皮。四周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已经弱下来的火光还在一闪一闪地跳动。我原本就不习惯在有光的条件下入睡,而且,这时候从离我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低语。
我悄悄地从地上抬起脑袋,认出在篝火边交谈的,一个是姥爷,他手里拿着一张弓弩,坐在地上,挺直着上身;另一个是顾安,他略微勾着腰站在姥爷身边,手里拿着一把比较长的枪,远看着也不知是什么型号的猎枪。他俩说了一会儿话之后,顾安站起身来,又从地上捡起一个包挎在肩上,接着转身快步跑远了。
我有点吃惊,这大半夜的他一个人干什么去了?还拿着枪,难道是去帮我们打夜宵?不过夜晚的林子非常危险,他一个人跑去不会有事儿吧?我又望了一眼姥爷,从侧面看他神情严肃,甚至带点紧张的感觉。
我正想着,忽然余光里看见又一个人影从地上爬了起来。是顾伯。
顾伯似乎也听到了说话声。只见他小心地站起身来,对姥爷打了几个手势,然后也捡起放在身旁的一杆枪和包,蹑手蹑脚地向着顾安离去的方向快步走了。
我更加疑惑了,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们俩提着枪离开营地去查看。难道我们被什么野兽盯上了?
或者说……是人面蝶?
我立刻绷紧了神经,下意识地伸手到背后去挠了一把。还好,除了我的迷彩服之外,并没有什么人面蝶之类的东西扒在我的后背。
我略微松了口气。看来我真的是神经过敏了,自从昨天前天那“惊鸿一瞥”之后,对人面蝶的恐惧在我的脑海中还真是留下了后遗症。只是不知道,顾安他们这一次半夜起来,是不是要去抓人面蝶?
再看姥爷,他神情凝重,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心里纳闷,这顾伯与顾安,大晚上进林子也不打个手电就走了,在这黑咕隆咚而且并不太平的野林子里,就不怕出事么?
不过,这事情看上去非同小可,竟然能够让他们放弃了休息时间还冒着危险进入林子。我睁着眼愣了一阵,但理不出什么头绪。
不过我想,这里毕竟有姥爷坐镇,他狩猎多年,身经百战,什么场面没见过?再说了,有顾伯、顾安这两位专业人士在,姥爷带他俩同行,说明他俩还是有些手段的。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放松了不少。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快要重新入睡的时候,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我条件反射就要去拿身边的弓。这时回头望向声源,原来是出去的那俩人回来了。我暗自松了一口气,不过看他们的脸色,忧心忡忡的,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们对姥爷比比划划了半天,手里好像还拿了一件物品,很小的一块,显然不是巨型蝴蝶。
人面蝶呢?
我抻着脖子瞅了半天,也没看见他们手里拿着所谓的大脸蝴蝶。难道他们刚刚不是去抓人面蝶了?在黑暗里静静蹲守的,会不会是别的野兽?
我无比强大的联想能力在此时便起了负面作用。我无端地想起了姥爷跟我讲的一个个恐怖的故事,黄皮子拜月、狐狸换命、山魈吃人……
要说老虎、熊、野猪什么的来了,我都不是很害怕,毕竟这里有三位经验丰富的猎手镇场,好歹也能给它们吃几个枪子儿。但是要是来的是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够使出些妖术一般的阴招的古怪家伙,我还真不敢肯定姥爷他们能够应付得来这些玩意儿。
又偷听了一会儿,只见姥爷从地上爬起来——我以为他要亲自出马了,然而只见他从旁边的行李卷里抽出一个睡袋,打开来钻进去睡下了。
顾伯也很快睡着下了。只剩顾安沉默地坐在火堆旁边。
“这就完啦?”我有些不满意,原本以为自己赶上了午夜剧场,还准备抄家伙跟着他们去凑凑热闹打打怪,没想到反而什么也没有发生,大伙儿各睡各的去了。
半晌,就在我也迷迷糊糊地要再度陷入梦乡时,我的余光扫到了地上的影子。
昏昏沉沉地颤动着眼皮,我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影子。
这几个排成一排的是我们几个的脑袋,那个稍高一些的是坐在地上的顾安。一、二、三、四、五、六……
六?!
我睡到一半的瞌睡,一下子醒了大半。
我们明明只来了五个人,多出来的那个是个什么玩意儿?
而且,他好像还晃晃悠悠地贴在顾安的旁边……
我一骨碌爬起身,颤声叫道:“顾……”
顾安转过身来。
“宋濯,怎么醒了?”
怎么……只有他一个?
我有点不敢相信。再看地上,数了数,这一回又只有五个影子了……
“怎么了?”
我小声问道:“你刚刚没感觉到……有什么问题吧?”
顾安茫然地摇摇头,“什么也没有啊。”
“哦。”难道是我多虑了?
“没事的宋濯,我会一直守着大家的。”顾安微微一笑,对我说道,“明天还要早起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嗯,没什么,你辛苦了。我睡啦!”
但在他回过头的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了在他原本平淡的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安。
而顾安,他应该也看到了。可是他为什么假装没发现?是怕我们担心,还是另有隐情?
我有种预感,危机只不过是静静地潜伏在了离我们不远的黑暗里,而并没有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