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山鸡汤非常可口,可是姥爷直到很晚才回到家来。到家后,他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抽着烟,时不时看向我,若有所思。
次日,姥爷却在家里召集了一大帮族人,他们拿着凳子在家的客厅里一排排地坐好。我发现,昨日见到的那个族叔也在其中。他脸色很不好,我看向他的时候,正遇上他的目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总感觉他常常看向我,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待众人到齐,姥爷清清嗓子,开口说话了。
“昨天下午,罗罗在山林子里被害了。”
底下一阵骚动,人们窃窃私语。罗罗正是昨日来找姥爷的那位族叔的弟弟。但也许是因为这件事情之前已经在部分族人中传开了,大伙儿并没有露出过分惊诧的神色。只有我觉得有些意外。
当人们的议论声小了下来,姥爷继续说道:“昨天我和几个族人连夜检查了他的遗体,发现……让他送了命的,是这些东西。”
说着,他从身后拿出来一只类似瓦罐的物事,递到面前坐着的族人们面前。
第一个拿到的族人只往里看了一眼,面部就扭曲起来。他脸憋得通红,一副极其恶心的样子,接着将瓦罐传给了他旁边的人。
我很是好奇,这瓦罐里装的是啥玩意儿?每个看过它的人的脸上都出现了这样的表情,看上去很不妙。
好容易传到我的面前,我迫不及待地往里面看去。
这一眼差点没让我把瓦罐扔到天上去。在一干族人面前,我强装着镇定,拼命提醒自己不要显得太激动。
瓦罐里是一张人脸。
我在好奇地探头瞪大眼睛往里面看的时候,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这种混杂着恶心的惊恐让我分外不适,尤其是那人脸皮上通红的眼珠子直直地瞪着我的时候,我差一点就松手摔了瓦罐。
把瓦罐塞给我身边的那人之后,我赶忙转过脸去,不让别人看到我的干呕。
这可真是倒胃!
我在心里倒也佩服其他的族人们。他们不愧是长期在山里跑,见多识广,或者说是处变不惊,见了一张臭气熏天的人皮居然也没有太大反应,整个客厅里貌似只有我一个人忍不住想要吐出来。
“你还好吧?”
突然有人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把本来就处于紧张状态的我吓得当即一颤。
“你还真是个胆小鬼,不就拍你一下吗。”顾苏走过来坐在我的身后,嘿嘿地阴笑道,“怎么啦?”
我紧紧地闭着嘴巴,生怕一开口就会难以控制地吐出来,指了指逐渐传到她眼前的瓦罐。
哪知这丫头的胆子还真大,她接过瓦罐后往里看了一眼,然后淡定地将其传给了下一个人。
“你就不说说观后感吗?”我瓮声瓮气地说道,“话说你难道是没有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吗?怎么还没吐……”
“就你吐!”顾苏翻了个白眼,“你傻呀,那可不是人脸!”
“啊?”我吃惊道,“不是?难道是标本?”
“少见多怪。”顾苏道,“那是一只死了的人面蝶。”
“蝴蝶?”我惊讶得合不拢嘴,“有那么大的蝴蝶?而且……那人脸一样的图案也太瘆人了吧!”
顾苏凑近我,压低了声音道:“确实是个邪门玩意儿。我听我妈说过,人面蝶有剧毒,而且是以吃腐肉为生,不知道这一次它为什么会攻击活人。”
“这可奇了。”我注视着那瓦罐被送回姥爷手中。这样奇怪的东西要是大晚上的飞到窗户上待着,你如果碰巧扫了一眼,还不以为是张人脸贴在窗户上,得当场吓晕过去。
这时,姥爷发话了:“大伙儿也看到了,这多少年没出现过的邪乎东西跑出来,伤了我们的家人。而且据当时一同出去的人说,这样的人面蝶还不止一两只,体型也远不止这么大。”
说着,姥爷将坐在前排的一个年轻人拉到大伙儿前面。
那年轻人一米八几的个子,留着寸头。他站在人们面前,简练地说道:“我们几个一道出去打猎的时候,到了黄鼬坡附近,罗罗忽然说他背上很痒,也有些疼。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我们就看见,在他的背上,嵌着一只巨大的、人脸一样的蝴蝶。那人面蝶已经完全陷到了他的身体里面,在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把它拔出来打死之前,罗罗就……”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当发现罗罗不行了的时候,我又看见,在林子的深处,有好多张跟这一样的‘人脸’。”他接着说道,“可是,真正让我们害怕的……我们抬着罗罗绕过了山坡之后,看到了一张铺满了整个山坡的巨型人脸……”
这话说的我立刻就倒吸一口冷气。
“盖满山坡的人脸?”一个族人追问道,“也是人面蝶吗?”
年轻人摇头:“我并没有看清楚。在那样的东西出现之后,我们几个都非常慌张,趁那人脸没有被惊动,抬着罗罗跑了回来。”
他的话一说完,底下立刻就有族人说道:“这太可怕了,这人面蝶攻击人不说,要是那张年轻人所说的巨型人脸也是人面蝶的话,可就太恐怖了!对付那么大个头的东西,估计得搬出土炮来对准它轰才能奏效。”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姥爷示意年轻人坐回到位置上,“我们必须弄清楚这件事情的真相,不能让罗罗白白死去。这样做也是为了防止更多的人被人面蝶伤害。明天,我就要带上家里有经验的猎手到黄鼬坡。”
这么一说,立刻就有一些族人毛遂自荐要同姥爷一起去。姥爷摆摆手:“大家不用担心,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了。我的人选已经确定,大家就等我的消息吧。”
又磨了一会儿,族人们终于从家中散去。看到姥爷身边终于没人了,我一下子跳到他身旁,道:“姥爷,我……”
姥爷抬起头,对我道:“你先收拾着,我们明天出发。”
“出发?”我对他突如其来的决定很是吃惊,“您难道要带我去吗?”
他拍拍我的脑袋,“怎么了,小子,怕了?”
“不怕不怕。”我赶紧说道,“我马上就去收拾!只不过……”
“到时候会有老猎人来带你的。”姥爷看出了我的顾虑,安慰我道,“你跟来就好了。”
一想到我要跟着姥爷到山林子里去找怪兽,我就忍不住激动起来。由于十多年前那件怪事的影响,家里人一直对我进山这件事持反对态度,这一次去找人面蝶,姥爷居然破天荒地要带我去?
能去就好啦。我也不管太多,当天就收拾好了行装。
次日早晨在车旁边集合时,我看到了两张比较陌生的面孔。他们都是顾家的亲戚,其中一位年长的四十多岁,是族中一位较有名望的老猎人,据说是靠卖皮草和野味等山货发了家,而那个年轻的二十出头,与我同辈,正是昨天在众人面前发言的那一位。两人都有着典型的东北人的体格,身形高大健壮,目测都有一米八以上。见我过去,他俩都上前来,帮着我把行李装上车。
我跟他们打了招呼,顺便寒暄了几句,得知那位长辈是我姥爷的老熟人,看上去很靠谱的顾伯;而那位同辈则是顾伯的侄子,名叫顾安,大我三岁。不过在闲聊中我觉着他在山林子里转悠的时间比我多得多,而且不同于我这种“业余人员”,现在的他应该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猎人了,这在我们这一辈里算是很稀有的了。
正搭着话呢,就见姥爷和顾苏一块儿来了。和我们一样,为了在山里方便,他俩都穿着一身迷彩,而顾苏的那套旧迷彩显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找别人借的,所以看起来大了许多。
我们一行五人上了吉普车时,我才想起来去问顾苏:“我们去山里找人面蝶,你怎么来了?不怕人面蝶王把你吃掉吗?”
她瞪了我一眼,“我怎么就不能来?你连混混都打不过,昨天还吓得要命。这回指不定还要我救你呢。”
结果坐在车前座的顾安好像听见了,他微微侧过头,似乎有点好奇,想问我们是怎么回事。我想着不能在初次认识的人面前把以前被混混暴打的事儿给抖搂出去了,连忙岔开话题对顾苏说道:“你学医的,是想顺道去研究山里的中草药吗?”
她点点头说:“是的,你姥爷特许我跟着去,我正想在开学前多学点东西,开开眼界呢。长了这么大还没去过一次真正的深山老林,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鄂伦春猎人的后代呢。”
她的话说得我心里一动,是啊,我学了这么久的射箭,自以为对鄂伦春族传的狩猎技术与文化有几分了解,到快19岁了,都没有打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猎。没有见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山。尤其是望着车子前排两位职业猎人的背影,我才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不同于以往以练习射箭或下套为名的小打小闹,这一次,我真的是要进山了。
而且,我们的目标是——人面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