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白望过去，盯着那道圣旨怔愣了一会儿，而后垂下眼帘，沉声道：“你拿回去，我没有接受。”
梁若轩摇摇头，拿起圣旨伸到他面前，说：“接不接受，总要先看看里面的内容吧？”
沈秋白盯着他手中的东西看了一会儿，随后便将视线移到他身上，挑了挑眉。
见他这副模样，梁若轩调转了个方向，拿到柳云暮面前，恳切地说：“如果柳公子不介意的话，那就麻烦你帮秋白看看了。”
柳云暮顿了顿，伸手接了过来。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道旨意吗？你不会收回——”
沈秋白正想劝梁若轩拿回去的时候，柳云暮猛然递到他跟前，在烛火的倒映下，只见他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那情绪太过复杂，沈秋白竟一时看不出他到底是在高兴还是难过。
“怎么了？”沈秋白忙接过去细细查看。
这道圣旨的内容其实是早公之于众的，无非就是先帝封沈秋白的那些话，只不过特殊的地方在于，它竟然没有加盖国玺！
沈秋白合上卷轴放到了桌子上，呼出一口热气，似叹息，似松气，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抬头看着梁若轩道：“刚好，正合我意。”
“秋白，你知道这道圣旨为什么没有盖印吗？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告诉你父皇生前的遗愿。”梁若轩又坐回了他刚才吃饭的位置，正对着沈秋白，说：“父皇病重的那些日子，你不肯进宫见他，所以，父皇安排我，让我在他逝后告诉你一些话。”
梁若轩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染上了几分淡淡的哀伤。
只听他继续道：“父皇说，如果你愿意留下来辅助我，届时再在这上面盖印也不迟，如果你不愿意，那么它就作废，由我再另出一道，解除你身上的所有职权，还你自由之身，不必为了肩上的责任而迁就任何人。”
“秋白，父皇希望你是自由的，不被任何人、事、物所束缚，所以他给了你选择的权利。他让我告诉你，他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你娘，这声道歉，迟来了二十多年。”
沈秋白眼眶通红地瞪着他，搭在椅子上的手扣紧了把手，指尖都泛白了，不难看出他浑身上下都处在一个紧绷的状态。
梁若轩艰难地开口，一字一句道：“姑母自刎于大殿之上是谁都没想到的，父皇说，姑母身死后，他将尸身安置好和你爹葬在一起了。”
“嘭噔！”
沈秋白猛地站起来带倒了椅子，他眼睛红得厉害，低下头双手撑在桌面上，深深吐出几口气。
柳云暮起身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一手顺着他的脊背拍了拍，担忧道：“沈秋白。”
“我没事，”沈秋白回握住柳云暮的手，然后定了定神，点点头，对梁若轩说：“我知道了。”
“还有一事，是关于柳公子的。”
沈秋白闻言猝然抬起头。
“父皇其实知道你和柳公子的事，他说，只要是你喜欢的，对你好的，就好。这是他的原话。”
柳云暮也颇有些惊讶地扭头看向他。
厅内沉默了良久，沈秋白使劲眨了眨眼，方才“嗯”了声，算作回应。
梁若轩走到沈秋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流转，认真地注视着他，说道：“秋白，我知道这个时候对你说这些不公平，但我还是想恳请你，回来帮帮我，至少等到朝野局势安定下来后，好吗？”
“把这道圣旨拿回去，我用不着。”
梁若轩欲言又止，可不等他开口，沈秋白又道：“明天我会去上朝。”
看着沈秋白那一脸认真，不似开玩笑的样子，梁若轩激动地连连点头，“好，好，有你在，我就安心多了。”
他看了看一旁安静不语的柳云暮，对两人说道：“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
梁若轩从小到大在沈秋白面前从未以身份自持过，就算现在成了九五之尊，他也不以“朕”自称，来的时候无人知晓，走了也是悄无声息的，说实话，他能趁天黑出宫来侯府是两人没想到的，说的那些话亦是。
院子里静悄悄的，里面也是异常安静，只有烛火微微晃动。
柳云暮不动声色的将椅子扶起来，自顾自的坐下开始喝汤吃饭，他神色有些不对劲，沈秋白虽然一直忍着没看他，但他心里就是知道。
梁若轩走了，一时间只剩下两人，刚开始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但后来只剩柳云暮手中吃饭用的瓷器相互碰撞的声响。
“生气了吗？”
安静的空气中突然飘浮出沈秋白的一句话。
柳云暮顿了一下，刚好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汤勺，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擦嘴，垂下眼睫没去看他，摇了摇头，语气毫无波澜道：“没有。”
沈秋白将身后的椅子一把拉开来，腾出空隙，蹲了下去，蹲在柳云暮身旁，握住他有些微凉的手，双眸明亮极了，歉疚地说：“对不起，有些事情我还不能放下。”
柳云暮叹道：“你对不起我什么？我早已猜到你的选择，这才是我认识的沈秋白。若是因为我，而你对这些事有所顾虑的话，只怕那时我才要生气，所以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不管怎样，终究是我没能遵守约定……”
“这些都不算什么，我要的，是你平安回来。”
梁若轩刚登基不久，根基尚未稳固，此时对沈秋白提起凌江一带的事，无非是想让他前去平乱，暴雨已过，洪水已止，只剩下疫病和暴乱，放眼朝中，没有人比他更合适的了。
虽然没点破，但他的意思两人岂会不明白？
沈秋白笑笑，有意逗他，大手一挥，拍拍自己的胸膛，道：“嗐，区区几个流民算什么呀！除去路上的行程，我用不了多久就能搞定！”
“好好好，你最厉害了。”
“那当然！”沈秋白捉起柳云暮的手，在他掌心中印下一吻，“吃饭！”
柳云暮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