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多年后的某一天,倾逸与花锦在幽冥山庄的某处水塘边垂钓,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无聊的话。
“为什么明明安爷可以让她永生,却不这么做?”
红底锦袍上绣着妖滟的蓝色妖姬,随着山风徐徐而动。
安爷,指的是吸血鬼一族目前最高统治者——安德鲁·杰思米烈。
永生,在吸血鬼一族中,能得到永生的很少,主要是因为能让人类短暂的生命变成永生形态的顶级贵族非常的稀缺,还得他们愿意分享出自己珍贵的血液。
想要成为永生形态的人,还得有非同一般的勇气和运气。
想想,血液就像是带着病毒进去你的体内,在四处疯狂流窜,吞食你的红细胞,破坏你的免疫系统。
进行大换血的过程是非常可怕,它能活生生把一个有着刚强意志力的人彻底摧毁,血液在体内肆意妄为,让你清醒的感觉着自身变化成所带来的痛疼。
骨头,似乎被捶碎,一会是手臂骨,一会是大腿骨,一会是手骨……关节的边接处,似乎被缷下,又接上……肌肉在炙热的燃烧,筋脉在演奏《黄河颂》……流动着的血液如同火山喷发的熔浆,所经之处,焦土一片……每一层人皮都在100度高温的烤炉上滋滋冒烟……
这还是九死一生的豪赌,千分之一的存活率,万分之一的成功率。
他们是不会愿意心头肉平白无故去经历这些。
存活下来,亦是非人。
倾逸轻蔑地啧一声,成为非我族类,就一定是好事吗?
笑着反问道:“你为什么会对她动情?”
“她是我第一个见到的人类。”
他笑了,眼中透过某处,似乎又看见与她的第一次相见的那个早晨。
她穿着一件分不清色泽的厚重的破旧衣服,梳着两条长辫,背着竹筐子,笑容甜美。
他,就是是让她的笑容给诱惑。
“第二次见到,不是女的吗?”
花锦挑着眉,“主公说,我不能留在她身边,只要我一天是男身,就决不会允许我留下来。”
月华主公喜欢小琴。
小琴的前身是主公家镇家宝的待璧童子。
“所以你就以女身出现在小琴身边。”
这得是多深的喜欢,才能够就只为了留在其身边而去改变自己的性别。
倾逸表示无法理解。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以成亲为终。”
他指尖轻弹了弹衣袖那根本看不到的灰尘,有些苦涩地语气缓缓道:“有时候,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你明知道这一世是以男身出现,却为何自己也要以男身去陪伴?”
没有主公在,花锦明明就有了机会。
“素璧不会允许。”
虽然只是猜测,其实是他没有胆量去爱。
试问天下,何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去轮回,自己又如何能做到纹丝未动的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去与之相遇、相识、相爱、相守又死别?
真的面临这样的死局时,别人怎么样,不得而知,他,却是做不到,有一天发疯,屠尽天下人间……
“她和主公的爱那么深沉,为了救主人,连命都可以不要,我又有什么资格去……爱……”
她的勇气,在于,每一次与月华主公相遇,必定倾心相护。
爱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任何人。
“咦?”
原来花锦不知道琴儿的死是被人设计的?
倾逸大笑出声,拍拍花锦的肩头。
“花锦,小琴确实深爱主公,也确实会因为保护主公而舍弃自己的生命。”
倾逸止住笑,“但若是死,明知道会让兄弟反目成仇,天下生灵涂炭,她绝不会做此选择。”
花锦睁着眼,“确实如此呀。”
“小琴是死在赤月魔尊手里。”
“嘛?不是说是死在乾坤刀下?”
花锦扯住倾逸的领子,“不是说小琴是为了阻止阳晖放冷箭,而意外中了南陌的乾坤刀。”
“或许在外人眼中的确是这样。”他摇头,“但是事实上并不是。”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冲他大吼。
“小琴知道主公和阳晖主子之间深沉的羁绊,而这份羁绊并非一般人就可以看透,或是阻碍。”
倾逸拉开花锦的手,淡淡地抚平衣襟,“为了他们之间的和谐,只有保证好自己的安全,才是上上之策。”
花锦楞楞的听着。
“再来,她根本不知道南陌会出乾坤刀,也不可能知道。”
“夕离说当时小琴在阳晖主人的后营地。”他想了想,记得夕离这么说过。
“这就是了。”
“那她突然出现在敌对区……”他想不通呀。
“是赤月魔尊使的计媒。”
“那南陌为什么会在那时出刀?”他皱眉。
“他为了阻止阳晖主子的华阳箭。”
唉——!
倾逸直叹气。
花锦急急抬头,一脸不可置信。
“难道不是因为华阳箭要射向主公吗?”
“主公身边有一个叫黑鸦的人。”
倾逸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突然提起另一个人来。
黑鸦?
此人见过两次面,他点点头,是主公的亲信之一,在山庄的地位与安爷相等。
“他是赤月魔尊的儿子。”
“什么?”
花锦“呼”的站起身,脸上全无血色。
“下一任魔尊继承人。”
看他的动作,倾逸知道他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性。
“在战团中,黑鸦离主人最近,才隔着两个人影。”
把手里的钓勾挂上铒料,倾逸修长的手指扯着杆子向塘里把勾甩出去。
“那么,你知道阳晖主子的华阳箭是对准谁了。”
全是缘,全是时机,全是那一点点的巧合和失误。
南陌站在花亭的一角阴影里,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魔尊利用小琴撞开主子的箭救儿子,利用乾坤刀杀死琴儿、主子,让主公失去深爱的女人闭棺,使七大魔王之间产生隔阂,从而想让整个山庄群龙无首,兄弟争权夺利、互相残杀进而影响整个吸血鬼界的平静……
黑鸦或许忘了告诉赤月,主公一直是甩手掌柜,真正打理着山庄、掌管吸血鬼界的是素璧和安德鲁。
呵呵呵——
阴谋,阳谋——
啊哈哈哈——
南陌在心中狂笑着,眼泪无声的滑落。
“明明安爷可以让思泰永生……”
为什么不让她停止轮回转世?
南陌内心停止狂笑,竖着耳朵。
倾逸双手突然紧紧握住,脸上表情痛苦,咬牙切齿地喊道:
“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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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他的灵魂将再次轮回转世,其墨抱着酒坛子,叩开素璧的房门。
“喂,陪我喝。”
素璧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进门,浑身的酒气冲天,却只是轻皱了下眉头,便又复平静。
“每一生都那么的短暂。”
他灌了一口酒。
“每一生都那么的苦……咳……。”
又灌了一口。
“出生……咳……病痛,死亡……额……。”
又灌一口。
“难道就没有尽头吗?”
空了的洒坛被摔飞出去,砸在门框上,碎落一地。
“璧爷。”
夕离突然出现在门口,看着地上的碎片,趴在桌上吼着的其墨,“爷,我带墨爷下去休息。”
“不了。”
素璧摆摆手,“去拿酒来。”
“……是……”
又都喝上了。夕离暗暗叹气。
“酒!我要酒。”
其墨还在吼着。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阻止这一切!”
素璧看着满脸通红的其墨,摇头。
“为什么?!”
听安德鲁说,在最近两次待璧童子转世投胎前都去大闹,想要用吸血鬼的能力,把人变成同类,终止其去经历苦难的机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璧爷,酒来了。”
门口站着六七个人,个个手里抱着两大坛子,透过隙缝,房前的空地上也已堆着几十来个酒坛。
又要不醉不归了……
每一次死亡结束,每一次生命开始,他们这些活着的人都要大醉一场,用酒把自己狠狠灌醉,麻痹自己的神经、大脑。
死。
死的人。
很简单的就去了。
无牵无挂。
而……活着的人,却永远、永远在痛苦的追思中度过。
不说其墨这个半路才加入的,现在都已经无法承受这样的生离死别,何况是他们这些从一开始就在其中的人。
他,又何常不想阻止这样的轮回。
他们,又何常不想出手。
可是,他,他们,其墨,就算是安德鲁,或者是终将醒来的主公,都不能随意去终止这样的轮回。
这是命运。
牵一发而动全身。
在主公把他们带到人间,他们答应留在山庄里那一刻,在落地生根、繁殖开始的那一刻,就必须去承担轮回之苦。
幽灵花,来自地狱。
人世间,本没有这花。
“私自离开地狱,随意在人世间繁殖,违背天命,必受轮回病痛之苦,直到幽冥山庄消失。”
天神这样说——
幽冥山庄消失,这个很简单,山庄也确实消失过,甚至是不止一次的消失,不止一次的毁灭,可根本无法改变,或是一点点的影响他的轮回病痛之苦。
直到不久前,才知道,“幽冥山庄消失”指的是庄里幽灵花全部死亡……不留种在山庄中……
幸好这些年来,花的面积在渐渐减少。
这一次投胎与上一次生命结束,整整相隔了二百四十五年,本来以为终于可以摆脱,却不想……
“喝呀!”
其墨抓住素璧的肩膀,把酒坛冲他身上砸着。
“让我们痛痛快快的喝呀——”
他吐着酒气,拍着酒坛,脸上的水,不知道是酒,还是泪。
“把一切悲伤都喝掉。”
素璧接住酒坛,看着门外开始大喝起来的众人。
“喝。”
心在揪着。
他又要轮回转世了。
开心能再见到他,却也心痛他那已可预见的苦难。
素璧抬起酒坛,也大口灌了一口。
酒的涩苦劲,让他鼻子发酸。
又抬起酒坛,再次更大口地灌。
酒的辛辣,让他眼睛极不舒服,流下泪。
“我也要喝!”
花锦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抢过他手中的酒坛。
素璧任由他拿走,抬手背擦了擦嘴角,眼睛里一片清明。
“那些花根本火烧不绝!”
花锦咬牙切齿,“咚”,甩出空酒坛。
“连根拔掉也没用,地里还是会长出来。”
“啪”,又开一坛。
“那些花到底是什么鬼,永生不绝吗?”那他还要经历多少轮回病痛之苦,就真没有绝之日吗?
“哈哈哈——地狱之花——”
其墨大喊,“黄泉路上的花——”
“花开时看不到叶子, 有叶子时看不到花, 花和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素璧不知是低喃还是轻语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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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以前有两个人,名字分别叫做彼和岸,上天安排了不同的职责,规定他们两个永不能相见。
他们在开长地久里,心心相惜,虽不曾相见,却互相倾慕,终于有一天,他们不顾上天的规定,偷偷相见了。
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们见面后,彼发现岸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而岸也同样发现彼是个英俊潇洒的青年,他们一见如故,心生爱念,便结下了百年之好,决定生生世世永远厮守在一起。
因违反天条,这段感情最终被无情的扼杀。
天庭降下惩罚,给他们两个下了一个狠毒无比的诅咒,既然他们不顾天条要私会,便让他们变成一株花的花朵和叶子,只是这花奇特非常,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
经过无数的轮回后,有一天佛来到这里,看见地上一株花气度非凡,妖红似火,佛便来到它前面仔细观看,只一看便看出了其中的奥秘。
佛既不悲伤,也不愤怒,突然仰天长笑三声,伸手把这花从地上给拔了出来。
佛把花放在手里,感慨的说道:“前世你们相念不得相见,无数轮回后,相爱不得厮守,所谓分分合合不过是缘生缘灭,你们身上有天庭的诅咒,让你们缘尽却不散,缘灭却不分,我不能帮你解开这狠毒的咒语,便带你去那彼岸,让你在那花开遍野吧。
佛在去彼岸的途中,路过地府里的三途河,不小心被河水打湿了衣服,而那里正放着佛带着的这株红花,等佛来到彼岸解开衣服包着的花再看时,发现火红的花朵已经变做纯白。
佛沉思片刻,大笑云:大喜不若大悲,铭记不如忘记,是是非非,怎么能分得掉呢,好花,好花呀。
佛将这花种在彼岸,叫它曼陀罗华,又因其在彼岸,叫它彼岸花。
可是佛不知道,他在三途河上,被河水褪色的花把所有的红色滴在了河水里,终日哀号不断,令人闻之哀伤,地藏菩萨神通非常,得知曼陀罗华已生,便来到河边,拿出一粒种子丢进河里,不一会,一朵红艳更胜之前的花朵从水中长出。
地藏菩萨将它拿到手里,叹到:你脱身而去,得大自在,为何要把这无边的恨意留在本已苦海无边的地狱里呢?我让你做个接引使者,指引他们走向轮回,就记住你这一个色彩吧,彼岸已有曼陀罗华,就叫你曼珠沙华吧。
从此,天下间就有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彼岸花,一个长在彼岸,一个生在三途河边。
生生世世,永远相望。
也象征着诅咒、分离以及死亡的美丽。
彼岸花也叫幽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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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花锦手中的酒坛子掉在脚边。
“哗啦——”
一地的酒水,香气飘荡在房间中。
他怎么忘了幽灵花的来历?
难怪第一次见到这花,就有一种为什么这花那么奇怪的感觉。
生长在地狱中的花,却突违的出现在人世间……难怪会有“违背天命,必受轮回病痛之苦”的说法。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哈……什么叫情不为因果,这不是因果,何叫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