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队长没想到龙王庙里满满当当挤了这么些人,以至于他带领的十来个长警不能完全进到这龙王庙来,只好留下四个长警,守在门外。
龙王庙里除了二层多是打算来拜师学艺的年轻人,一层都是各门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不是响当当的角色?哪个平日里不被徒弟恭恭敬敬称一声“师父”?又有哪个把这十来个长警放在眼里?
众武师碍着客人的身份,不便贸然出头,都盯着主人的脸色。
“鹤长官,今天是我们开香堂的大日子,您这是……”管家老黄迎上两步,板着脸问道。
“黄老板,各位老板,我懂得你们的规矩,说实话今个我也不愿意来,但我是没办法,九条人命的大案子,上峰压了死期限,若是不赶紧破案,哥几个这身行头就都得被扒了。哥几个混没了糊口的营生不要紧,家里老小可都张着嘴等着买米下锅呢……兄弟先陪个不是,求各位帮帮忙,我拿了人就走。”鹤长官拱手恭恭敬敬道。
“你要拿谁?”老黄懒得跟他客套,直接问道。
“和祥当铺的小伙计,吴法。”鹤长官道。
老黄恍然大悟,一瞬间明白了这些长警为什么宁愿开罪包括青红帮在内的众多帮会和门派也要闯进来抓人——和祥当铺的小伙计是破案最直接最重要的线索,同时也可能是这个九条人命大案的唯一的人证。
老黄凑到杜月笙身旁,压着嗓子,概要地将事情前因后果跟杜月笙讲了一遍。
杜月笙耷拉着眼皮听他说完,有些犯难,如果把小伙计交给这几个大头兵,小伙计是死是活暂且不说,龙王庙里这几十个各派高手可都看着呢,自己和青帮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且这几个大头兵,个个一副欠打的嘴脸,有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自己虽然离开了上海滩,可没沦落到“被犬欺”的地步,这么就想来拿人?偏偏不给!
杜月笙扭头问老黄道:“那小子呢?把他叫出来。”
老黄冲身后跟着的跑堂伙计店小二使了个眼色,店小二立即穿过众人,跑上二楼。
武岳阳一伙儿四个,连着少林青衣和尚行正、八卦掌史派传人矮道士毛友亮、胖娃娃阿福等人,都挤在楼梯口的过道上。二楼内部相反倒很空旷,只有小山一样的巨人蒋占奎躺在窗下的木板地上,呼噜呼噜地打着鼾,正自睡得香。
店小二不敢惊醒蒋占奎,他左右搜寻一番,连着黑咕隆咚狭*仄的三层阁楼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吴法。店小二毫不迟疑地下楼来,附耳对老黄道:“不在上面。”
老黄一愣,暗道:“那小东西能飞了不成?”他相信有蒋占奎在这龙王庙里守着,吴法就是插上翅膀也逃不出去。
“准是藏在哪个角落里了!”老黄猜测道。
这龙王庙里能藏人的地方不多,老黄不顾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他四处张望一番,突然侧耳倾听。众人见他一副神秘的样子,也便都停止了讨论。龙王庙大堂中静了下来。
一阵微微的鼾声传来,店小二以为是楼上蒋占奎发出的声响。但是老黄一双鹰眼,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供桌。店小二去撩开供桌上面铺设的桌布,露出蜷缩成一团,正在酣睡的吴法来。
店小二没好气地踢吴法一脚。
吴法屁股吃痛,一个激灵惊醒,猛然见到大堂来挤满了人,且都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
“要弄啥嘞?”吴法情急之下竟冒出一句方言。
杜月笙虽然很是不耐烦,仍旧和颜悦色地问道:“你是从那个烧毁的客栈里逃出来的小伙计?”
吴法虽然乍醒,脑袋混浆浆一片,但是在当铺这许多年,辨物鉴宝的本事或许火候还不到,可看人的本领却是入门的基本功,往日里,一个客人进当铺来,往往还没张口说话,他就能猜出来客的身份,这点眉眼高低还是懂得的。
吴法瞧着杜月笙生就一副“宽面长鼻高骨招风耳”,面似和善,不怒自威,绝对是个说话管用的主儿。于是毕恭毕敬规规矩矩回答道:“回老爷,我是和祥当铺站柜的伙计,我叫吴法。”
杜月笙将手背到身后,说道:“他们说你是来投师学艺,才准你进这龙王庙,是么?”
“是。”吴法回答道。
“可是你犯了案子,九条人命,你是唯一的证人,现在警局要拿你回去办案,你怎么说?”杜月笙问道。
吴法扭头看了鹤长官一伙人片刻,摇头道:“我不去!放火的没准就是他们,虽然当时放火的那人穿着黑色衣服,可言谈举止间官兵那股煞气是藏不住的,我留在这里或许还能留住小命,跟他们走,活不到明天就会被灭口!”
龙王庙里众人哗然。
“警局放的火?”
“没有道理啊,当铺碍着他们什么了……”
“真是心黑啊!丧尽天良!”
……
鹤长官倒是不急辩驳,问吴法道:“你说放火的人,瞧着像是官兵?”
“不是像,我敢断定,他们好几个人怀中微凸,分明揣着匣子枪!”吴法道。
鹤长官挠挠眉心,若有所思。
杜月笙轻咳一声,对吴法道:“你是来投我们青帮,虽还未正式入门,可生命安全我们还是会给你保证的。今日全由你个人决断,你要走,我们派人一路护送你到警局,你要不想走……”杜月笙回身看向鹤长官,“那就希望鹤长官理解我们的苦衷,毕竟人命关天。”
“我不走我不走!”吴法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杜月笙和鹤长官都不说话了,龙王庙内空气有些凝滞,青帮和长警僵持在一起。
老黄下了逐客令,他单手向前,说道:“鹤长官,对不住,改日我们亲自送证人到警局谢罪。今日,不多留诸位了!”
鹤长官稍作权衡,叹一口气,笑道:“上峰派咱兄弟几个来查案,证人带不回去也就算了,如果连一点消息也带不回去,委实无法交差!先生给条活路,可否容我跟这小哥聊上几句么?”
杜月笙没有作答,只是摆摆手,示意鹤长官自便。
鹤长官立即发问:“放火那人,面貌你可记得?你瞧见几人放火?”
“蒙着面,看不着。应该只有一人放火。”吴法答道。
“你刚才说‘他们’,怎么又变成了一人?”
“放火的我只见到一人,但白日里来当铺里当东西的可是五人。”
“你怀疑这典当东西的五个人和放火的是一伙人?”
“是。”吴法道。
“你凭什么这么怀疑?”鹤长官接连发问道。
“他们典当的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块青铜鼎残件,像是鼎腿,盛放在一个两尺见方的金丝楠木箱里。”
“这五人有什么相貌特征,你可还记得?”
吴法挠挠头,说道:“那领头的像是个长官,脚踩高筒皮靴,高个子,方脸盘,很是魁梧,鹰钩鼻子,右眼下有颗黑痣,整个人显得很阴沉,说话听起来像是北平口音。”
鹤长官点点头,又问:“还有没有别的要紧的又不寻常的让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吴法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了。”
“好。”鹤长官冲杜月笙拱了拱手,说道:“改日再来打扰!”说罢带领手下出了龙王庙,取过马,驾马驶向来时路。
鹤长官一伙儿没走出多远,另一伙人骑马迎面而来。
马匹交错,鹤长官来不及细细打量这伙人是谁,只在刹那间,不经意看到其中一人眼下有颗黑痣。
“吁……”鹤长官夹住马腹,喝停了马。
众长警随即先后将马带住。
“跟上去!”鹤长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