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川流不断的人群在前面有些凝滞,花镶对一春一秋道:“走,过去看看。”
“老不死的”,这道骂声之后,又紧跟着道:“巡街的差役呢?怎么把这样的人放进城来?还不快赶出去?”
花镶已经来到跟前,就看到散落一地的腌菜和一个满身补丁倒在地上的老妇人。
“大人开恩”,老妇人哭求道:“民妇不是故意的,又急需钱用,求您绕过这一次吧。”
花镶看了看老妇人,又看了看那身穿着大理寺官服的中年男子,转身对一春一秋道:“别看了,买东西去。”
这老妇人穿的一身补丁衣服比外城的那些乞丐还差,不知家境还要怎么难,一春和一秋对于那个趾高气昂的大人都很是不忿。
“少爷,刚才那位大人,未免太过分了吧”,走出人群后,一春低声说道。
一秋也道:“他这么对贫苦百姓,就不怕御史弹劾他吗?”
花镶边走边笑:“一秋问得好,咱们也在京城待了这么些日子了,那些在街上都张狂的不行的,不是哪家的纨绔就是外地才进城的大员。刚才那人可是大理寺少卿,他不知道京城眼中众多,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被人兴风作浪吗?”
“他肯定知道,但他还是那样对那老妇人”,一春想着说道,“难道是那个老妇人有什么问题?”
花镶说道:“八九不离十。”
等他们到前面买了带黑米、燕麦回转时,刚才的乱子已经平了,只是地上还有一片殷湿,一个差役正端着一簸箕炭灰,往那片殷湿上倾倒。
一秋好奇后续,跑过去询问,差役看了眼不远处的花镶,猜想他们身份不凡,便客气地把刚才的事都说了:“那老婆子家里有个烂赌的儿子,日前欠了赌坊一大笔银子,赌坊的打手上门要账,直接把这家的老头子气倒了,还把这家唯一的小孙女儿带走抵账,老婆子的儿子也跑了,她老伴当晚就咽了气。她觉得生活没了过头,把整个城里的人都恨了起来,去山上拔了许多毒草混到腌菜中,挑到城里卖,幸亏被庾大人及时发现了端倪,要不然这新年之际,不知道要多少人家给他们家陪葬呢。”
差役一口气说完了,一秋听得心冷,道谢之后忙回转到花镶身边,低声道:“少爷,这人心也太可怕了。”
花镶叹口气,说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过这赌坊和青楼,真有必要禁的。”
也不知到那位庾大人会不会在新春之际去禁禁赌。
花镶到家时,太阳已经西斜,奶奶忙了半下午,回去歇着去了,他们新雇的厨娘倒还在厨房忙忙碌碌。
“少爷,刚炸好的年糕,您要不要吃点?”厨娘对进厨房来放东西的花镶说道。
“吃点吧”,花镶点了点头。
厨娘忙盛了一点金黄的年糕放到饭桌上。
这黍米做出来的年糕外层金黄酥脆,内层软糯香甜,口感极好,花镶咔嚓咔嚓,很快就吃了好几个。
“炸的挺好的,给苏家送去一些过去”。
一春答应一声,她也正在吃炸年糕,当下把手里的吃了,就找出一个精美粉釉彩瓷盘,捡出一盘,盖上盖子就端着出去了。
花镶又吃两个就感觉饱了,听厨娘说晚上准备做糯米鸡,便让她再做一个香菇汤。
一春还没回来,苏栩倒是先过来了,原来今天下午户部又专门发了一些外地特产,他先拿过来让花镶挑一些。
花镶笑道:“如果知道你要来,我就不让一春跑一趟了”,说话间已经打开苏栩拿过来的竹篮子,只见里面都是一些稀罕东西,鲜嫩的脆藕、醇香的大火腿……
花镶捡了几样,问已经坐一旁吃炸年糕的苏栩:“你们什么时候封印?”
苏栩说道:“大概要等太孙下聘之后了。”
之前两个月,太子妃就给太孙定了婚事,因太孙正当成婚的年纪,太子妃直接与皇后商量了,要在年前把婚事给他们定下,开春就大婚。
皇后为防太子妃再像上次一样给孙儿找了个不靠谱的,还特地在定亲前宣了太子妃看好的兰家二姑娘和她的母亲一起进宫参见,并留着兰二姑娘在宫里住了两天,细细考察一番。
兰二姑娘名兰芷,是兰淑二叔家的长女,兰二叔在吏部任考功司郎中,他们一家都在京城居住,因此皇后的召见很方便。
于是皇后考察完了,觉得可以,就让司天监挑个好日子,及早把亲事定下。
皇家定亲,且还是太孙正妃的聘礼,已足足让礼部从司天监定下日子那天忙到今日了。
在皇家和国家机构重叠的封建时代,未来继承人的婚事,可不是一句私人事就能糊弄过去的,太孙的婚事,就和国家事一般。
礼部、户部的相关部门都要跟着一起忙,再加上有皇上的暗示,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对太孙这次的定亲都很郑重。
花镶也知道因为陈绰的婚事重新定下,这段时间的京城十分热闹,并有一些涌动,但是没想到连户部的封印时间都影响到了。
“倒是好久没见过太孙殿下了”,花镶说道,“年后不如请他喝茶?”
有这么个金大腿,交情可不能就这么断了。
苏栩道:“行,年后我们写个帖子递过去。”
第二天中午,就有人上门来,原来是前日一秋找的打爆米花炉子的铁铺伙计,过来就是把已经做好的炉子送货上门的。
花镶来到京城也定做过不少次东西了,对于这边铺子的送货上门服务是有所了解的,当即就让一春去拿剩余的货钱和赏钱。
伙计接了钱,又说了两句漂亮话,这才告辞走了,对于他们家做这么个奇奇怪怪的炉子要做什么,是半个字都没多问。
这个时代的人都不会掺假耍滑,一个铁炉子和底座做的实实在在,足有二三十斤重,花镶让一秋把炉子搬到院子一角,又让一春去苏家借人,她则把昨天就洗干净晒好的大米、黑米、小麦、燕麦都拿出来。
这天下午,猛地就有咚的一声巨响传来,直吓得花家周围的住户无不是一心中咯噔就转身往外跑。
还有人以为是地动了。
片刻之后,巨响散去,周围还是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乱子,这些人才忍不住好奇,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到花家。
看到院子里的人正拿着个干干净净的簸箕,在收一个捆在什么东西上的布袋里雪白粒子。
整个院子里都飘散着甜香。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
花镶抓了一把米花,一口吃了,甜滋滋的味道几乎一瞬间进入心尖儿,听到这话,她转头,笑道:“这是我家做米花的方法,要不要尝尝?”
似乎就等着她这句邀请,门口的几个人都走进院子里来,客客气气地从一春送来的盛满爆米花的小竹筐里抓了一把,填到嘴里,然后这几个人都被入口即化的香甜爆米花惊艳了。
“用这样的米花做米糖,定然要比炒米做的好吃”,一人如此说道,继而不好意思地看向花镶,“花大人,不知道你们家做好了,这工具,能不能借我家用用?”
这人正是花镶家隔壁的男主人,是京城禁卫军的一个统领,挺顾家的,家中二子一女,也没姬妾,十分温馨。
花镶对这家人印象极好,闻言点头道:“当然可以”,又对其他几个眼巴巴看来的人,笑道:“这样吧,待会儿我让人把炉子搬到巷子里,大家谁要做爆米花的,就排队等着做。”
说到这里,她便想起小时候她去乡下奶奶家玩耍时,看到的场景,只要一个打米花的人过来,几乎全村的人都会端着玉米、大米之类的谷物排队崩米花。
听到她这个话,这些人都高兴地答应了,寒暄两句,就一个个迫不及待的回家拿大米去了。
这些人第一次见这个,再回来也不是让小厮端着米过来的,而是一个个亲自端着一盆盆白大米过来等。
花镶这时已经让人把炉子搬到外面了,同时还倒了一斤黑米到炉子里,苏家那下人就坐在小凳子上扶着摇把转动炉子。
花老爷子和花老太太见人越来越多,也都从家里出来,和那些人说话。
“你拿的米多了,一斤就能崩出来一大簸箕。”
“一斤就够了?”
“你们这个方法是怎么想到的,又好吃又实惠。”
花镶见爷爷奶奶跟邻居们说得高兴,便转身回家去做米花糕,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葡萄干、花生碎、黑芝麻一起铺平在特地打好的浅口木框子里。
一春紧跟着就端着一簸箕的大米花倒在上面,铺平整了,不过片刻就听厨房里熬糖的厨娘喊说糖好了。
一春忙道:“马婶子,快把糖液端出来。”
琥珀色的糖液被均匀地倒在米花上,微微的焦糖味和米花香甜味混合在一起,极为好闻。
看着那些糖液在冷空气中把米花凝固在一起,马厨娘惊喜道:“成了,看品相就是一等一的,还是大人的办法好。”
不同于从尧山跟来的一春等人,马厨娘一向称呼花镶为大人。
花镶笑了笑,感觉着已成形的米糕上方不那么烫了,吩咐道:“切一切,然后拿出去些给邻居们分一分。”
马厨娘答应一声,她手脚麻利,很快就把一整块米糕切成了大小适中的小块儿,然后又拿一个漂亮的大盘子,垒了十几块米糕上去,递给一春笑道:“春姑娘去吧,厨房里还炖着东西,我得看着。”
这是跟附近邻居熟悉起来的好机会,一春看了看自家少爷,接过盘子就出去了。
听着外面的谈话声,花镶也是感慨,一个小小的米花糕,竟然能让她家和邻居间的关系更进一步。
很快地,外面的黑米花也甭好了,黑米花的颜色很好看,因为加热膨化,都变成了淡淡的红色,十分喜庆。
看到这样的米花,那些等着的人都拍了拍额头,他们怎么没想到弄成黑米、紫米的呢?
巷子里嘭嘭的声音响了一下午,即便是花老爷子昨天就跟打过招呼的京兆衙门那边,还是又忍不住派了两个官差过来查看。
相距这里很近的内城各家,更是在第二声巨响响起后派了人过来询问,等得到一个崩米花的答案时,这些人家的主君、主妇都是莫名其妙的。
只不过,没过一天,内城的这些官爵更高一阶的人家都收到了下面人进上来的米花糕,于是这种膨化米花做成的米花糕一下子就在内城风行了。
花镶家的炉子也一直摆在巷子里,从早晨辰时到晚上戌时就没停过,当然了,也有其他人家送些东西给花家,打听着能不能让他们仿着做一个。
花镶从不吝啬这些,自然是点头答应。
因为这个炉子,短短一天时间,花家就收到了许多邻居们送来的各种各样吃食,他们不用做什么,过年时候吃的零食也够了。
其中一家做的花生酥,尤其好吃,花镶去状元府给卫谌送米花糕时也给他带了些。
花镶是在卫谌不当值的这天下午酉时后才来的,卫谌彼时刚吃过晚饭,正在书房看书,钟诚刚一过来说花公子来了,他就赶紧起身出去。
只是当他赶到时,花镶还是已经被母亲请到了正堂在客气地说话。
卫谌走进来说道:“母亲歇息吧,我带她去书房说话。”
卫夫人脸上还带着客气的笑,听到儿子这句话,笑意减去,端起茶杯道:“去吧。”
花镶跟卫夫人点了点头,把带来的米花糕和花生酥留了一半,剩下的都拿走了。
卫夫人看了眼茶几上的那点子东西,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跟一旁的刘嬷道:“这孩子,打小我一直严厉教他,没想到这性子还是受了乡下地方的浸染,现在还是要跟这些农家子来往。”
刘嬷笑道:“老奴看,咱们家少爷还是很有尊贵气度的,夫人您就是太严格了。”
已经离开的卫谌自然注意到了刚才那一瞬,母亲眼中的嫌弃,因此他不用听,就知道她会说什么,想到母亲那些话,他心里的厌烦情绪就越发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