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2月22日
医大附属医院住院部四楼神内4区
“31床,准备做腰穿。”很快,值班医生端着手术器械盘进了病房,让我侧卧手抱头保持不动,掀开我后背的病号服,麻利地在我的腰椎上取点消毒。给我打完一针局部麻醉剂,他从盘里取出一根长针深深地扎进了我的腰椎。虽然是局部麻醉,腰部还是有很强的刺疼感。
估摸半个小时后,腰穿手术做完,医生告诉我和父亲:“平躺在床上不要动,头也不要抬起,枕头也不能用,记住六个小时后才可以动。”又转过脸问父亲:“你是她亲属吗?等下她吃饭你得给她喂,六个小时后才能起床哦!”
就这样,我“瘫痪”了六个小时。白墙白床单白被子,还有白大褂白蝴蝶(我觉得那些可爱的护士小姐姐就像春天里漂亮的白蝴蝶),满目的白真令人目眩。闭了眼,心酸的泪水顷刻顺着脸颊不住地往下流,滴在白色的床单上。怕被憔悴的父亲看见,便用被单蒙住脸假装睡觉。
迷糊中,一个“白蝴蝶”轻轻唤醒了我。
“31床,叫什么?”
“施香儿。”
“来,把手伸出来,抽血。”
......
“小妹妹,小妹妹。”同病房里,一个讲着闽南腔普通话的32床陪护阿姨叫醒了我,“别翻身,要平躺着睡。”
我正侧卧着满脑空白地盯着墙根的一行绿漆上。我做腰穿的时候,他们大概是听见了医生的嘱咐。
不知什么时候,病房里的白炽灯亮了,病号家属们都去配餐室了。
“小妹妹,来,我帮你枕起来。”33床的漂亮阿姨走过来,温柔地把我的头扶起,轻轻放在柔软的白色枕头上。
“嗨!不行,你干什么?”32床的陪护家属“大嗓门”阿姨刚好端着饭盒进来,看见我枕枕头,立马跑过来抽出我脑后的枕头,说:“时间还没到呢!不能枕的。”
“大嗓门”把我和33床阿姨都吓了一大跳。33床阿姨尴尬极了,她无声地笑笑,回病床上了。
“大嗓门”把饭菜给病号她女儿婷婷吃,又低下脸问我:“想不想上厕所啊?”
我点点头。可是,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才到,只能憋着。
夜里,36床打麻将崴了脖子的老太婆鼾声如雷,我却怎么也睡不着。父亲趴在床边休息,白色的灯光下,他消瘦的脸好苍白。
好咸,好涩,一滴滚烫的“珍珠”滴入我的嘴里。
1998年2月23日
早上,医生查房,昨天的腰穿报告结果出来,慢性格林巴利综合症。医生说起码要住院一个多月,还埋怨我们怎么把病情拖到现在才来。
医生的话意味着什么?一个月后能不能彻底治好呢?
想起未知的命运,我的泪水止不住流了出来。
父亲见了,对我说:“哭什么?哭没有用的,安心治病。”
我狠狠地咬住嘴唇,尽量使自己不哭出声来。我真的不想哭,父亲已经够操心够憔悴了。
扎针输液吃药。躺在病床上,我又是一阵胡思乱想。
中午,父亲说,他打电话回去了,母亲已经到学校找班主任苏老师商量休学事宜。肯定是医生背后跟他说明情况,治病是当务之急,必须休学了。
“什么?休学?那我不是等于要留级?”我都快急哭了。实在忍不住,当着老小病友们的面哭起鼻子。
父亲也急得直说我:“休学也好,等病治好了重新读高二,不然你又跟不上,以后怎么考得上大学?”
但我就是固执地听不进去一句话,跑到阳台上独自对着寒风任泪水肆意流淌。
“你让她休学,她不肯吗?”“大嗓门”阿姨低声问父亲,父亲无奈地点点头。
“别哭啊,没事的。”她过来安慰我,“你还年轻,多读一年没事的。我女儿就休学了,她以前也哭......治好病要紧。你说,你即使考上了大学,要是病没有治好,哪个学校肯要你?快回去,到床上去躺着。”
哎,道理我岂非不知?
下午,36床老太婆呼号连天,她的血管吊瓶针扎不进去,护士一会儿给她扎手,一会儿给她扎脚,折腾了好一阵子才扎好。不久,32床小姐姐婷婷也连哭带喊了起来,换了两个护士才把吊瓶针在脚上扎好。
轮到“白蝴蝶”给我扎针了,打完屁股针,再挂两瓶吊瓶。
老婆婆和婷婷那一高一低此起彼伏的呻吟,听了真让人心惊肉跳。不知道要过多久,当我的血管也像她们那样时,我能不能忍受?
“小妹妹,上午你怎么哭鼻子了?打针插管你可是很坚强的哟!”33床阿姨在对面微笑着对我说。
“你打针也哭鼻子。”32床婷婷听不惯,不服气地说她。
“不,共产党的意志是钢铁铸成的!”33床阿姨一笑,故意问我,“小妹妹,你说是吗?”
我只是无语地笑笑。
1998年2月24日
早上,来了一大批白大褂,是医大一位年轻的教授带着他的学生们来对我进行现场实例“观摩指导”。
“那,这位31床就是得了格林巴利综合症。”教授给他的学生们介绍说。
那群哥哥姐姐们十分亲热,对我问长问短,发现我床头的几本课本拿起来纷纷传看。当他们得知我在读高二时,都吁吁发着感叹。
“这是我们的老师,我们是医大的实习生。”一位戴着眼镜的白大衣哥哥拿着记录本一边记录一边说,“呀,你才十七岁啊,高二是最关键的时候......”
他们跟我聊了不少话后,才转入正题。从我的生活学习环境,家族是否有近亲联姻等方方面面详细了解起,原来我得的病年轻人发病几率较少,在省内我也找对了医院。
他们对我敲腿揉手,让我全身放松,又测肌力又查感觉,俨然一幅幅医学者模样。
“别人说我的瞳孔有些大。”对他们已不感陌生后,不知为什么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呀!真有些大哟,五厘米。”“眼镜哥”拿手中的尺子测了一下,大叫了起来。他的话,立马引起了哄堂大笑。
“五厘米?眼珠子才几厘米?”他旁边的白大褂姐姐又重新测量了一下,说,“五至六毫米。确实,比我们近视眼的瞳孔都大。”
可是我视力好着呢!什么原因,他们也有些疑惑。算是天生吧!
“你安心养病,好好学习,以后也考到这里来,好吗?”他们要走了,那位眼镜哥在病房门口特意转身对我说。他是最后一个走的。
医科大?以我目前的成绩,哎......
夜里,下起雨。36床婆婆鼾声如雷,“大嗓门”守着婷婷的点滴,半夜叫了两回护士过来换药。父亲依然趴在病床沿上睡觉,不知他能不能睡好?长久下来,能不能抗住?
我无法入眠:难道,我的人生将要在这白色的病床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