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来壶酒。”
“掌柜?咦?!掌柜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
“嘿,掌柜不在,我自己拿壶酒。”
客人见了掌柜不在,蹑手蹑脚地绕过柜台,伸手去后面的酒柜拿酒,不想柜台上的鸡毛掸子突然跳起,一下子抽在他的后臀,疼地他嗷呜一声怪叫,忙缩了回来。
“小子,毛手毛脚,懂不懂规矩?”
有个酒鬼越过客人,从怀里掏出一文钱,正儿八经的摆在柜台,对鸡毛掸子厚颜无耻地笑道,“掌柜,你可看到了,我是拿钱买的酒,这是你定的规矩。”
说罢,酒鬼伸手一招,一壶酒就落在了他的手里。
客人大感惊讶,“大哥,你这壶酒和价钱分明不对。”
酒鬼瞥了眼这人,颇为嫌弃地哼道,“拿钱买酒,这是规矩。至于拿多少钱买多少钱的酒,这事是我俩的事,要你多嘴。”
客人自嘲一笑,“合着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酒鬼掀开酒塞,背对着客人,“要喝酒自己买去,别在我这耍心思。”
客人讪笑一声,“让大哥见笑了,小弟初来乍到,还不懂这的规矩。”
酒鬼顿时来了精神,看了眼这人,好奇地问道,“是其他局子过来的朋友?”
客人笑着点了点头,“某虽不才,出自典膳局。”
酒鬼眼前一亮,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不等客人回话,边上已有武夫哼道,“问人姓名,难道不该先自报家门?”
武夫说话之身,已拾步而来,对客人抱拳恭迎,“酒鬼喝酒误事,不懂规矩,非是我司经局不识礼数,还望远道而来的朋友,不要怪罪。”
“无妨无妨,司经局毕竟曾是第一局,有些豪爽放荡才是最正常不过的。”
客人连忙摆手,示意无碍。
而说完这句话的武夫已掏出九枚铜板,摆在柜台,对鸡毛掸子笑道,“掌柜,我来买酒,还望放行。”
然后,武夫上前取了下层的酒,请这位客人入座,这才慢慢说道,“我姓楚,名天玖,取自【天赐以琼玖,报之以璀璨】。”
客人落座,闻声而惊,骤然起身,不敢占座,“原来是少斩青蛇大妖的楚天骄当面,失敬失敬。”
武夫哂笑,“我春坊万里山河皆为同胞,哪里来的失敬一说。”
楚天玖将他请回座位,“敢问朋友姓甚名谁?”
武夫惭愧一笑,“典膳局周平生,取自【自我与君游,平生益自负】。”
楚天玖脑中一转,还真不曾听过此人名号,但也不落别人的名分,便开口笑道,“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周平生回之笑意。
楚天玖又问,“周兄来我司经局有何贵干?”
“素闻妖潮来袭,恐司经局孤木难支,特来助拳。”
楚天玖一怔,“恕天玖礼数不周,敢问周兄年方几何?”
“不敢有瞒楚天骄,平生今年二十有七,旧在局中读书,今朝才算出了趟门。”
楚天玖释然一笑,“难怪你会这般说法。”
“敢问楚天骄,可是我言语有不当之处?”
“并无不妥,诚如周兄所言,妖潮来袭,我司经局力有不逮,奈何自打春坊去官退仕,六局之间鲜有来往,每遇妖潮,我司经局首当其冲,兵败如山倒,伤亡惨重。”
周平生哀叹一声,自满一杯,举酒敬他,“每每读书,看及此处,痛心疾首,恨不能提剑亲至,杀妖伏兽。”
楚天玖举杯共饮,闻言大喜,“周兄虽年岁尚浅,但侠气之重,可当得起义薄云天。”
周平生痛饮一杯,脸色涨红,显然是不胜酒力,“平生不敢以侠义自居,只愿腰间青锋出鞘,皆是行侠为民。”
接着,他噗通一声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酒鬼蹭了口酒,嘟囔道,“这小子酒量不行。”
楚天玖瞪了他一眼,“喝,喝,就知道喝酒,几百年的岁数还不如个二十来岁的武夫,你说你活了这一辈子图个啥?”
酒鬼不以为然,自顾自地喝着酒,“你有你的活法,我有我的玩法,大家相安无事,岂不美哉?!”
楚天玖一掌拍在桌面,忿忿无声。
酒鬼劝道,“周平生终究是少数,哪怕来了,也无力回天,就算我不喝酒,去了战场,又有何用?”
“妖潮降临,哪次不是涂炭生灵,让我人族溃不成军,远遁荒漠。”
“既然每次都是这样,不如就让它们闹个痛快,等到天地间的灵气不足以支撑,那些洪荒遗种退居地下,咱们再杀回去,重新安家立业。”
楚天玖震怒无声。
“你在这生闷气也没用,不去就是不去,实在不行,你把你楚家儿郎都拖上去,反正春坊是你楚、左二家为大姓,你们不多出点力,还让谁出力?”
说这话的时候,酒鬼看了眼鸡毛掸子,见他毫无动静,越发肆无忌惮地说,“千年前,李氏、周氏还有个吴氏,共有五位钦侠坐镇,但是你看看这一代代的抵御妖潮,除了你楚氏和左氏,其余三氏几乎都血脉断绝。”
“周光棍,听这名字,就知道他无心再取,说不准他早就心怀死志,随时准备赴死妖潮中。”
“吴单身,你看看这,都不用我说什么吧?这俩兄弟不该落到今天的地步,堂堂钦侠之后,连个妻子都没有,居然连个说媒人都没有,何等可怜。”
“搁在封禅时代,哪怕是等级森严的王朝统治下,英雄儿女也不至于无后,唯有我正字春坊也算是开了先例。”
酒鬼越说越激动,最后一把砸了酒壶,骂道,“劳资不想结婚,就是看透了这无情的春坊。”
“晓殿香风散玉除,春坊旭日照华居。
馆阁文章新体制,山林风月旧琴书。”
“狗屁的殿去楼空,官辞士隐,旭日照坊,我看现在这个世道还不如以前。”
不只他在看鸡毛掸子,周围的酒客都在看,直到此时,那鸡毛掸子都不为所动,越发唤醒众人体内的埋怨声。
以前,掌柜在这,他们只好喝酒,聊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打发时光。
今天,掌柜不在,这些人的苦水比黄河水还黄,比大海的水还深,说个没完没了。
楚天骄默默地背起周平生,起身离开。
他半只脚跨过门槛,犹豫不决。
他的喉结微微蠕动,却没有选择开口。
最后,他毅然地迈出门槛,头也不回,迎着风雪离开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