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唐】
在对待后周诏书的态度上,吴越国内部不出意外的又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丞相吴程支持奉诏出兵,而另一位丞相元德昭则反对出兵。先来正式认识一下这两位掐架的丞相。
元德昭,他的父辈儿早就在本书出现过,在唐末藩镇林立中,他的父亲也曾占有一席之地,下面就让我们隆重介绍一下元先生的父亲——危老爷子。
黄巢之乱时,危全讽占据抚州,其弟危仔昌占据信州,从此在江西开启了近30年的割据。后来危氏兄弟与淮南集团争夺洪州,结果被打得大败,江西之地从此并入淮南势力,危全讽被俘,危仔昌则逃入两浙,投奔钱镠。
危全讽曾有恩于杨行密,故而在被俘之后仍得到优待,安享晚年;危仔昌则在钱镠遭遇衢州、睦州叛乱时帮助过钱镠,因此投奔钱镠后,也被钱镠待以上宾。
危仔昌在杭州得到优待,然而钱镠却不喜欢他的姓氏,认为不吉利,于是帮他改姓元。危仔昌在信州时,曾请来一位“高人”为诸子算命,高人指着元德昭,说这孩子不要学武,让他学文。在危仔昌的一再追问下,高人终于泄露了天机,说如果让他学文,日后可当宰相。从此之后,元德昭弃武从文,立志当小镇做题家。
钱元瓘在位时,丞相林鼎就向钱元瓘推荐了元德昭。面试结束后,钱元瓘无比欣慰地感叹道:“元德昭有辅佐之才,我的子孙们可以无忧了!”帮儿子们内定了宰相人选。元德昭从此进入到了核心权力圈,开始参与国家大事的决策。
钱弘佐时“白虾浦大捷”,当时元德昭被任命为军队总指挥(兵略要务悉以委德昭)。战后,论功行赏,元德昭升拜丞相。
钱弘俶袭位后,对这位老前辈更加敬重,恩遇有加。
再看一下相对较为陌生的吴程:
吴程是两浙地区土生土长的士族家庭,官宦之后。祖父吴可信,定州虞唐县令;父亲吴蜕,昭宗朝进士,镇东节度掌书记,钱镠的首席智囊。因父亲的关系,很早就进入到体制内。当时的吴程与诸多纨绔子弟无异,不觉得自己是蒙父荫,认为自己的成就完全归功于自身的实力,甚至还会公开宣讲能力以外的资本等于零。
万幸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一位贵人,这位贵人以他能接受的方式劝导了他:“少年,我看你骨骼惊奇,日后必登将相之位,但你如果不善言辞的话,只恐沦为上流社会的笑话。”吴程这才恍然大悟,从此发奋读书。
后来钱镠打算嫁闺女,海选出三位候选人:孟粲、于葆、吴程。三人进入决赛,由钱镠亲自面试。
钱镠在三人中一眼就相中了吴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熟视久之,最终,吴程达成“拜见岳父大人”成就,喜提钱镠之女,从此仕途飞黄腾达。
钱元瓘袭位后,吴程被提拔到观察支使、节度判官等重要岗位上。钱元瓘让次子钱弘儇遥领睦州时,就让吴程知睦州。王子、世子通常都会遥领某州,其实就是挂名刷资历,实际管理某州的通常都是有能力且值得信任的老同志。
钱弘倧时,先以吴程判西府院事,西府即杭州,吴程的这个任命相当于开封府尹,首都市长,很快又拜为丞相。“福州事变”鲍修让诛杀福州李仁达后,钱弘倧任命吴程为福州威武军节度使。吴程达成了“出将入相”人臣顶级成就。
“二次福州战役”时,南唐先锋军在福州外围击溃吴越国守军,使得吴越驻军人心惶惶,吴程向诸军“密示方略”,遂取得大胜,生擒查文徽。战后,钱弘俶以钱弘儇知福州,吴程则被召回杭州,二次拜相,不久之后又兼掌屯田、榷酤等经济命脉。
看得出来,元德昭和吴程这两位丞相都具备突出的个人能力,有着丰富的从政经验,其含金量有目共睹;相比较而言,元德昭更倾向于文,而吴程则偏于武;在君臣关系方面,二人都获得了钱弘俶的尊敬和信任,而吴程更有“皇亲国戚”的身份,是钱弘俶的姑父。
在是否奉周诏而出兵伐唐的议题上,两位丞相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当时,吴程的副手——营田副使陈满,向吴程献计献策,说周师大举南征,南唐举国惊扰,国防力量基本都调往了北线以抵御周师,东面的常州空虚,此乃天赐良机,不取不舒服斯基!
吴程深以为然,于是奏报钱弘俶,主张立即出兵常州,为吴越国开疆拓土。
而元德昭却予以反对,主要原因有三:
其一是老生常谈的唇亡齿寒。从政治层面上看,南唐表面上是吴越国的劲敌,实际却是吴越国存在的根基,正因南唐强大且与中原势不两立,中原王朝才会对吴越国勾三搭四,一旦南唐灭亡或服软,那么吴越国将立刻暴露在大国的威胁之下,危如累卵。
其二是不可轻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南唐虽在两次福州战役后疲态尽显,但它毕竟是南中国第一大国,傲视南方诸藩数十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且我国与之相爱相杀多年,南唐军队的战斗力不用多说,我们究竟有多大把握将其灭掉,想必诸君冷静下来就会谨慎了。
其三是不能过分信任和依赖中原。诸将之所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无非是认为中原王朝势如破竹,南唐朝不保夕,咱们趁火打劫、捡便宜。难道中原大国会为我们火中取栗?只怕我们一旦出兵,深入敌境,而中原大国却突然徘徊不进,反让我们为它火中取栗,我们进退两难而不得不与南唐拼个两败俱伤,那时候中原坐收渔利,亦或者中原发生重大变故而不得不撤兵,我们也将被迫独自面对南唐主力,到时候咋办?
综合起来,就是一个字:反对出兵。
钱弘俶有些犹豫了。
吴程怒了,说腐儒只会纸上谈兵而不懂随机应变。史书说吴程最终用一句“机不可失”劝服了钱弘俶,使得钱弘俶最终敲定了出兵伐唐的计划。
实际上,吴程胜在洞察人心方面。
如果不出兵的话,该如何回复柴荣?
“尊奉中原”是钱镠定下的基本国策,吴越国自钱镠时期就坚定地维护中原王朝,而如果此刻拒诏,那么钱氏集团数十年打造的乖宝宝人设就将崩塌,政治上的努力前功尽弃,还会因此得罪中原,给中原送去讨伐吴越国的借口,为吴越国招祸。
而如果出兵,就有可能达成开疆拓土的成就。苏州、常州,是江淮双雄几十年来反复争夺的核心重镇,最后均被南唐(淮南势力)控制,这是吴越国的心结,是梦寐以求而又求之不得的女神。吴越国夺取苏州、常州,就好比中原王朝夺回幽云十六州一样,是可以以“千古一帝”的身份永载史册的丰功伟绩。倘若拿下苏、常,钱弘俶的光芒足以媲美爷爷钱镠。
不出兵将有祸,出兵或有福。钱弘俶该怎么选?所以在他尚存疑虑的时候,吴程一句“机不可失”将他点醒,你还犹豫啥?用脚后跟考虑,也该知道怎么选啊!
吴越国开辟了“三征淮南”的东线战场,然后就如前文所述,拉胯了。
钱弘俶让吴程挂帅,大将鲍修让攻打常州,另派路彦铢攻击宣州,罗晟率水师停驻江阴等待与周师汇合。然而大军集结之后,元德昭仍然坚持不要急于进入南唐境内,务必等后周先动手。
吴程怒了。兵贵神速,我们就是要趁南唐无备而闪击常州,战机稍纵即逝,等来等去,只能等来南唐援军,等人家修缮甲兵、加固城防,还如何攻取城池?
在吴程看来,元德昭是故意针对他,先是在出兵议题上唱反调,现在又在背后掣肘,开战后也许还会搞其他小动作,后院起火、背后捅刀……不成,攘外必先安内,不解决掉朝中的这枚定时炸弹,我怎能在前线安心?
于是,吴程就故意激怒将士,说丞相元德昭不愿看到你们建功立业,处处加以阻挠,我实在没办法了,你们直接找他理论吧。怂恿士兵武力维权。
经过两次福州战役后,吴越国将士早就将江淮双雄几十年的残酷争斗抛诸脑后,普遍保佑骄兵轻敌的情绪,认为南唐名过其实,其战斗力也不过如此嘛,何况现在精锐力量全部调往淮河一线抵御后周,常州简直就是河道精灵,白送的功名嘛,所以将士们恨不得肋下生翅,争先恐后地要进军常州,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被吴程这么一煽动,群情激愤,几乎要将元德昭围殴。
钱弘俶急忙将元德昭藏在府中。
愤愤不平的将士们已经不是维权了,他们的行为几乎可以算作哗变,他们无视钱弘俶的命令,突破了侍卫们的层层阻拦,竟然冲进王府,一面高声叫骂,一面四处寻找元德昭。看那架势,假如元德昭不幸输掉了躲猫猫游戏,那他大概率将失去生命。
钱弘俶看的是心惊肉跳,用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自言自语道:“方出兵,而士卒欲击丞相,太不吉利了!”
随后,吴程便率领这支骄兵奔赴常州前线,果然一战而成,生擒常州团练使赵仁泽以下一百余将官,首战告捷。
然而南唐很快就翻盘,反败为胜。
吴越国失利的内因是将相不和,主帅吴程与武将鲍修让不合;外因是南唐狡猾狡猾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