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蔓延至天边,明洁的月光洒落,世间被披上银白色薄纱,家家户户都点起来灯光,万家烛火通明。
“千凝,你知道吗,当时只差一步,我母亲就找到我了。”
屋内炭火烧的旺盛,殷千凝跟殷嘉远坐在一起,殷嘉远用与平常无二的温柔嗓音,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过去讲述出来。
好像说得不是自己的故事,他看着殷千凝沉默的样子,甚至还开起来玩笑:“只是,她的夫君先一步找到了她,这场捉迷藏我赢了。”
殷千凝不语,空气静止一瞬,炭火燃烧的噼里啪啦显得有些突兀,烛光闪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印在墙上的影子相互交映在了一起,但很快又分开。
“千凝”殷嘉远脸上的笑容终于放了下来,他的嗓子有些沙哑:“你怕我?”
他将自己的事情讲给她听,就是将自己的把柄交到了她的手里,他自然相信此时他的感情,但是,他父母的故事告诉他,到最后,爱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爱抓不到看不见,是世间最飘渺的东西,二十岁的殷嘉远会深爱殷千凝,但是三十岁的,四十岁,五十岁呢。
他很害怕,有一天自己不再爱殷千凝,殷千凝会成为下一个母亲。
殷嘉远起身来到了殷千凝的面前,他缓缓下蹲,伸出手握住了殷千凝的手,见她没有反抗,他才小心翼翼的半蹲在殷千凝的面前。
以一种卑微的姿态面对着殷千凝:“千凝,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早之前就见过你。”
只记得那段时间,殷嘉远突然发病,为了保命他不得不坐上求医的马车。
就在出城之时,病重的他坐在马车里迷迷糊糊听到一阵喧闹声。
少女清脆的声音破开了人间的喧嚷,被风带到了他的耳边。
“我只是成了孤儿,又不是成了傻子,怎么可能任由你们欺负。”
睫毛轻颤,他缓缓睁开眼睛。
“对啊,我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保护我自己有错吗?”
马车昏暗充斥着鲜血的味道,光线斑驳,也不知怎么想的,殷嘉运面色惨淡如霜的起身,与此同时,车帘掀开一角,视线就这样毫无阻拦的朝外看去。
怼人的轻灵少女,就这样落在他的眼底。
暖阳下,穿着一袭淡蓝色长裙的少女站在人群之中,面对一众人却丝毫不见胆怯,信手拈来的话语将对面骂她的人气得半死。
她五官精致,容貌秀美,明明生了一副清冷模样,可偏偏性子却宛如烈日般直白。
鬼使神差下,殷嘉远叫停了马车,他虚弱开口:“王叔,去帮帮那个姑娘。”
这是第一次,殷嘉远用自己的身份,向官府要人。
“是,公子。”
车帘放下,殷嘉远收回目光,正好跟看过来的视线错过。
后来,王叔问他,为什么要去帮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
殷嘉远一默,半会才缓缓开口:“因为,再高的山峰都不应该挡住太阳的升起。”
思绪被拉回,久久没有等到回应的殷嘉远,慢慢的低下了头。
“殷嘉远。”殷千凝叹了一声:“我想了半天,就连小时候我被狗追着跑了三条街的事情都想了,但是——。”
殷千凝对上他的视线,反握住他的手,语气诚恳而又苦恼:“都没有能找出来一件安慰你的。”
“所以,你那么久不说话,只是想找自己的例子来安慰我?”
“是啊。”
“你不怕我?”
“有道德的人可能会害怕你,但是,我又没道德。”
成亲那日,殷千凝仰头看着面前的人,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她能看清他的眼睫毛,还有他黑眸中有些陌生的自己,男人眼底深邃,藏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
这一幕,跟她那天梦里的情景一样。
也就是那一场梦,殷千凝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突然,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她怔了怔,下一秒,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温润磁性的声音一字一顿,像是砸在她的心上。
“夫人,专心些。”
“我之前做梦梦见过。”
“梦见过什么。”忙着耕田的男人问道。
“就。”殷千凝羞红了脸,但她还是伸出手,慢慢揽上了男人的脖颈,她凑近男人的耳边:“梦见过你这样对我。”
情人之间的喃喃私语,让皎洁的月亮都忍不住羞红了脸,害羞的天上月拉过一旁看戏的乌云遮住了自己的身影。
窗外昏暗,屋内烛光下律动的人影,落在了红色的喜字。
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是此时的有情人心意相通。
殷千凝跟殷嘉远成亲后,因为手里有钱,所以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瘫痪的殷员外是在一个雨雪交加的夜晚离开的,临死时身边没有人,被呕吐物堵塞喉咙,生生被噎死在床上。
办完葬礼之后,将殷员外的小妾给钱打发走了,不想走的,就打发到了外面的宅子,喜欢争斗就继续斗吧。
后来,殷千凝跟殷嘉远在街上逛街的时候,遇见了方秀才,那时殷千凝身穿华服身边还跟着温润公子,而方秀才穿着破补丁的衣服买药。
方秀才被他娘养在手里,他娘觉得他儿子能考上状元,整日都十分的神气,谁都不看在眼里,但谁知很快她就遇上了硬茬子。
方秀才模样端正,一次拿着书外出时,偶遇到一个小姑娘,小姑娘似乎第一次见一个人抱着书不看书到处走,多看了两眼。
但是,这一下正好被方娘看见了,以为小姑娘想勾引她儿子,耽误她儿子考状元,也不顾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指着人家小姑娘的名字就开口大骂。
但,谁知,小姑娘家是京都的,还有一个爱女如命的吏部尚书。
惹上大人物,方秀才一家被折腾个半死,后来的后来,方秀才还是方秀才,也只是方秀才。
后来,殷千凝还问殷嘉远,他什么时候去参加科举,殷嘉远却说,他答应了一个人,现在还不能去科举。
殷千凝问,是什么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啊,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很喜欢罚自己的妻子抄书。”
殷千凝没有再问,只是打了个哈欠,将头放在殷嘉远的肩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她老想睡觉。
春来冬去,他们在一起了一年又一年。
后来,昏庸的先帝驾崩,新帝登基。
殷祥跟殷勋成为状元的那一天,殷嘉远罕见的喝了酒,半梦半醒中,他倚靠着殷千凝说。
他完成了约定,给龙国培养出了未来的希望。
还说,君子难做,他的妻子应该会很难过。
殷千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他的絮絮叨叨,到了最后,殷嘉远哽咽的声音传到她的耳中。
“他们皆说我是君子,那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君子,我算什么君子呢,我算哪门子的君子呢。”
殷千凝想,他肯定遇见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后来,在一个很平常的一天,殷嘉远离开了,临死前,交代完殷祥等人后,他才轻轻拭去殷千凝的眼泪。
“千凝,别哭,我原本应该在我们相遇的那一年离开的,可是我却多活了很多年。”
“只是有些可惜,我没有办法再去陪着你看雪花漫山,也不能给你的小雪人披上衣裳了,也不能亲眼看看我们的孙女了,她的眉眼一定很像你。”
“千凝,还记得我说过我们的初遇吗?其实,那时候,我便对太阳生出了妄念。”
“千凝,我有些困了。”
殷千凝凑近他的耳边,语气哽咽道:“困了就睡吧。”我守着你。
得到了殷千凝的允许,殷嘉远才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秋风儿轻轻吹,像是在跟世人做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