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子医馆内。
莫医师先是用不知名的药水将伤口上面残留的药粉悉数清洗掉,然后又从柜台后面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金丝楠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数十根长短粗细各异的金针。
典夔一阵头皮发麻,如坐针毡。
随着莫老头的金针刺入,他下意识就要反抗,还好一旁的商庆眼疾手快,及时伸出手按住了他已经握紧的右拳。
好在老人并未在意,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令人赏心悦目。
他先落针刺入肩贞、肩髎两穴,暂时封住整条右臂的气血流通,然后落针鱼际、大陵、灵道三穴。
典夔明显感觉到手臂传来一阵胀痛感。
老者随后沿着三条经脉穴位依次前推,落针孔最、少海、曲泽三处。
此时的青衫老人虽然有些力不从心,但每一针依然很稳。
而典夔的伤口处,无数的细小虫子从血肉内钻出,肉眼可见地在疯狂蠕动着。
老者再次落针,此时是天泉、青灵二穴。
每一针都刺入血肉两寸,老者长舒一口气,然后从柜台上拿过一只乳白色半通明的小瓷瓶,小心翼翼地用一把三寸长的薄刃将那些虫子连带血肉一起刮了下来,尽数装在瓷瓶内。
老者的这一番操作,商庆看得心惊肉跳,急忙关切地问道:“典大哥,你感觉如何?”
“直娘贼的,那怪物还真会感染人啊!”典夔一阵后怕,心中想起那怪物的模样,牙关都在颤抖,看向老者的眼中带着羞愧,说道:
“老医师,俺典夔刚才一时冲动,冒犯了你,是俺对不住你。”
老者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反倒是朝典夔弯腰拱手一拜:“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典都尉,难怪!”
典夔虽羞得无地自容,却也是心存感激。
“典都尉,你这条手臂算是保住了。你的左臂也受了伤吧?老朽斗胆奉劝都尉一句,多存善念,少造杀戮。”老者一边将药膏涂抹在典夔的伤口上,一边说道。
他又抓了一副药,嘱咐回去按时煎服,切记不可动武,如此半旬光景即可痊愈。
典夔一一记在心里,感激之色愈加浓烈。
老者回到柜台后面,将那个半透明的瓷瓶仔细存放好,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开口道:“药钱一共一百两银子,分文不能少!”
一个是卫乾司赫赫有名的右都尉,一个是捉妖司天赋异禀的年轻捉妖师,两个大小穷光蛋,那颗喜悦的心被老者此话瞬间浇了个透心凉。
一分钱尚能难道英雄汉,何况是百两巨款。
商庆每个月的俸禄才不过十两银子,典夔倒是比他多一些,每月有三十两。典夔对银钱根本没多少感知,有就花,没有就不花。
作为一名筑基修士,如今被百两银钱难倒,也是够惨淡的了。他这些年的修行资源,全赖身后的法家和圣人提供。典夔还真不知世间的铜臭是何味!
医馆后院的一间房间内。
上身缠着白布的孟怀安见一旁的少年情绪一直低落,便温言安慰道:“小陆,想开点,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你还年轻,后面的通天大路宽着呢!”
皮肤黝黑的少年眼眶通红,他尚还沉浸在痛失同僚的悲痛中,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孟大人,袁指挥使是虎妖幻化出来的,您说真正的袁指挥使大人他还活着吗?”
“小陆,袁牧已经遇害,不光是他,还有罗忠,小吴、小杨,他们都被虎妖杀害了。”孟怀安虽于心不忍,却不得不让这位年轻的九品捉妖师认清残酷的现实。
陆丞失魂落魄,蜷缩着身体,口中喃喃呓语:“不会的,不会的,袁指挥使肯定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孟怀安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无奈叹息。
秦时钺躺在床上,沉默不语,心中闪过万般念头,如果周云天真是姜麒麟授意,姜麒麟那瘪犊子玩意,太可怕了,这还是他从小锤到大的玩伴吗?
即翼山之行,自己受伤不说,还折了一位同僚,除害不成,结果反倒成了受害人,秦时钺心中越想越憋屈。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冲进万年县衙,把姜麒麟先捶一顿再说。
他记得昏迷前似乎看见马铁蹄朝周云天出手了,也不知道后面的事情如何,又是谁救了他们呢?会是马铁蹄吗?
秦时钺带着种种疑问,问向了一旁的孟怀安:“孟大人,你知道是谁救了我们吗?”
一个时辰前,三人相继苏醒,而后三脸懵逼,孟怀安和秦时钺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眼中非常错愕。
孟怀安没想到京兆府的捕头会与他同处一间病房。
秦时钺同样是如此。
然后两人经过一番交谈后才得知,原来他们的目的地都一样,只不过一位是为了除妖,一位是为了除兽。
恰好此时莫医师进入房间为他们换药,于是纷纷询问对方是谁将他们送来医馆的,莫医师说道:
“是一位身穿黑色制服,披着素色披风的小郎君用牛车将你们拖过来的,那位小郎君的披风上绣了个八卦图。”
对方的回答让孟怀安心中一喜,赶紧追问道:“他可是叫商庆?”
莫医师摇摇头,没有回答。
因为昨日上午那位小郎君将三人送来医馆后,直到对方离去,他都未曾问过小郎君的姓名。
对于秦时钺的问题,孟怀安忽然情绪变得低落了起来,他心中无比希望救他们的人是那位让他第一次进入长宁殿的年轻人。
“秦捕头,你们后面有遇见商庆吗?”孟怀安问道。
秦时钺皱着眉,他回到:“我进入石洞时,除了发现地上躺着五人和一只吊睛白额的老虎,并未发现别人,不过那只老虎被破开了胸膛,或许是他所为!”
孟怀安闻言,精神一振,欣喜道:“嗯,是的,完全有这种可能。那只虎妖应该是凝结了妖丹,商庆取走妖丹,然后将我们送来这里,肯定是回司里复命去了。或许他此时正忙着处理虎妖的事,等他忙好了,必然还会来医馆的。”
“孟大人,若是他不来,我们岂不是出不了医馆了,莫医师会不会把我们留在医馆干活抵药钱?三十两银子,这得干到啥时候去。”秦时钺忧心忡忡道。
对于救命恩人的莫医师,他们还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威胁?耍赖?没用!老头就一句话“不给药钱休想走出医馆”。
秦时钺和孟怀安都已经出来两日了,未曾有只言片语的音信送回府上,家里还不炸开了锅。
说起这个,秦时钺和孟怀安郁闷得快要吐血了,二人出门都有带银子的习惯,只是他们醒来后在身上一顿搜摸,连钱袋子都不知道去哪了。
陆丞过惯了自给自足的农家日子,别说吹一下就能发出清脆悦耳悠长声响的银币了,连铜板都见不上几次。
至于司里的俸禄?
不好意思,存钱庄了!
两人交谈间,孟怀安忽然隐约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他一下子弹起,斗牛快靴都来不及穿,直奔房间外跑去。
“商庆,还真是你小子啊?我就说嘛,祸害遗千年,你小子肯定不会有事。”孟怀安看着眼前身穿玄素服的年轻男子,连连惊呼。
商庆闻言眼神古怪,这不是对方昏迷时,他在一旁说的话吗?难得被他听见了?
“孟大人,你没事啦?”商庆直接以欢快喜悦的语气回应了他。
“嗯,死不了了。好小子,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我想麻烦你一下。”孟怀安迫不及待地说道。
历经此次生死劫难,他是越发怀念家中的那块旱地了。此时见到商庆,归心似箭。
商庆非常爽快地说道:“你说。”
这几年间两人虽然相处不多,但自从虎妖一事后,对于孟怀安的舍身相救,商庆打心底里心怀感激,本就不错的战友情谊有了质的飞跃。
“带钱了吗?能否先借我十两,把药钱先结了,你放心,待我回去找司主奏销后,立即还你。”
若是以前,孟怀安绝对舍不下老脸开这个口,然而自打他知道平安坊的那间朝食铺是商庆家开的后,老脸什么的,此时已经不重要了。
“我没钱。”商庆摊开双手。
孟怀安想过他会拒绝,只是没想到拒绝得如此干脆。他欲哭无泪,还真要在医馆里面干活抵药钱啊,顿时着急得跺脚,“这可咋办啊!”
“药钱不是三十两吗?”商庆问道。
“我一个人自然只需要出十两。”孟怀安理所当然道。
“陆丞和秦捕头呢?”
话音刚落,陆丞和秦时钺也来到了堂中,站在柜台后面的青衫老者说道:“既然你们聚齐了,商量一下吧,一百两药钱怎么出!”
孟怀安惊叫道:“莫医师,你是不是弄错了,不是只有三十两吗?”
青衫老者理都没有理他。
“黑店,黑店啊!”孟怀安顿时哀呼道。
(注:金针,此处泛指各种金属制成的医用针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