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后堂。
对于这位身穿圆领宽袖紫袍、绣仙鹤且腰配金鱼袋的老者的突然到来,三人感到意外的同时,也压力倍增,陆升象向老者简洁地汇报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府尹陆升象深吸一口气,对老者拱手说道:“刘公请放心,我们已经锁定了贼女的大致位置,三司衙门定会给圣人一个满意的交待。”
坐在主座的次辅刘萧何抬抬手,没有开口,示意他坐下喝茶,后堂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刘萧何也端起一只青瓷白玉茶盏,惬意的呷着茶。
半个时辰后,李文通带着商庆回到了洛阳坊的京兆府公廨,在后堂见到了刘萧何等四位长官。
商庆看着那座巨型沙盘,心中无比诧异,沙盘上除了皇宫那片是空白,玉京城的一百零八坊以及二十四街,纵横交错,一目了然。
李文通交还了典夔的鎏金铜牌,躬身告退。商庆向四人一一见礼,次辅刘萧何放下茶盏,没做任何寒暄,直接开门见山,说道:
“接下来我要与你四人说的,是朝廷的头等机密,出了此间,切记不得让他人知晓,不然恐有无妄之祸。”
商庆保持着沉默,其余三人正襟危坐,神色凛然,没有说话,他们知道对方并不需要回答。
刘萧何从宽袖中拿出一只卷轴,在案上摊开,露出一副大乾疆域总图,伸手指向了南方某一处:
“天符十年四月,沐南府顾氏族长顾长风行谋逆事,卫乾司右都尉许兕率领黑骑在青鸾山天音寺将顾长风秘密抓捕,圣人诛其三族,却唯独遗逃了顾长风年仅十三岁的嫡女。”
刘萧何的声音雄浑沙哑、稳重,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从宽袖中拿出一本折子让四人传阅,关羽禅第一个接过,但他没有打开看,而是直接递给了商庆。
折子上的字迹非常工整,长则整页,短则仅有一句,按照时间顺序罗列。若是单独来看,皆语焉不详,不明所以,然而随着商庆越往后看,却是越看越心惊。
“十五年九月,中秋灯会之后,少府监织染署主事何泌因贪墨被圣人抄家问斩,左都尉许兕在抄其家时,搜出一封隐藏极其隐秘的书信,信上大概说的是想让一位名叫李元的童生进织染署,事成之后,奉上黄金百两。”
刘萧何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卖官鬻爵之事历来被朝廷严令禁止,何泌顶风作案本就该杀,但是李元身后之人却愿意拿出百两黄金买一个织染署的苦差事。”
“许兕敏锐地洞察到此事必定另有猫腻,于是顺着李元这条线索秘密调查下去,后来黑骑上门逮捕了李元,只是还未对其用刑,李元就老老实实的全部交代了,说是一位神秘女子给了他三百两银子,让他进织染署当差,下值后汇报一下当天的所见所闻,别的一无所求。”
“然而那位神秘女子的谋划到底是什么,当时许兕并不知道。”
说到这里,刘萧何呷了一口茶,随后用手指关节轻轻叩了一下梨木案桌,继续说道:
“十七年春,玉京民匠总管府徐总管家中遭窃,丢失了一副‘飞龙在天’的制作图;同年中秋灯会,‘飞龙在天’携数名舞姬飞天献舞,惊艳决绝。”
“左都尉许兕偶然之下将这三件事联想到了一起,后来卫乾司拼尽全力,也只是勉强捕捉到了背后之人的一丝线索。三年的时间,许兕在暗中不断调查,按图索骥,才发现他们所图惊人,竟然是为了行刺圣人。”
“后来圣人和齐首辅便设下了请君入瓮之计,齐首辅下了一盘罗网大棋,本可将他们一网打尽,却不曾料到还是发生了意外,结果让贼首顾白门给逃了。”
刘萧何扫了一眼几人的神色,郑重开口道:“顾白门就是当年顾长风遗逃的嫡女,至于另外那名男子的尸首,已被国师带走。诸位,此事关乎圣人颜面,当下之际,务必要将顾白门捉拿归案。”
以关羽禅为首的三位主官脸色无不凛然。
商庆昨夜也参加了搜捕,承天门广场西南边首当其冲就是布政坊,西南隅的坊门明德门常年有金吾卫守卫,然而昨夜的坊门却闭了门,并无金吾卫。
后来惊悚地发现坊门上不知何时被加造了一扇暗门,这本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然而顾白门却恰恰是通过这扇隐门,进入到布政坊内,又从坊墙之间的夹墙进入通天渠,最后消失了痕迹。
商庆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昨夜在明德门上发现了暗门,城门校尉难辞其咎,必然跟乱贼有勾结,或许可以从他那里先入手。”
典夔“啪”地一巴掌拍在案桌上,恼怒道:“城门校尉已经被灭口了。”
商庆闻言,微微一怔,随后面色如常,他既然能想到此处,何况是善于捕捉猎物的卫乾司。
“诸位大人,想必昨夜那花船的爆炸,您们都看在眼里,如此巨大的爆炸,可不简单,典都尉,这可是仙家手段?”商庆问有着筑基修为的典夔。
在场的四人,他只认识京兆府府尹陆知象和这位卫乾司的右都尉典夔,至于另外两名老者,他还不曾见过。
典夔摇摇头。
“据我所知,炼丹有炸炉一说,或许...”商庆继续说道。
次辅刘萧何闻言眼皮一跳,立即抬起手掌,坚决地制止了商庆接下来要说的话,“商小子,此事不可再提。玉京城有国师在,他们不敢。”
倒是关羽禅心怀欣慰地看了商庆一眼,虎豹之子,即将成文。
商庆心中诧异,既然这条线行不通,他又继续问道:“昨夜行刺的乱贼可有活口?”
刘萧何叹息道:“并无一活口。入瓮之计出了意外,之前本是计划将顾白门生擒,逼问出她身后的布局者。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如今出了变数,顾白门逃逸,一切线索都断掉了。”
商庆闻言一惊,顾白门身后竟然还隐藏着布局者。旋即疑窦渐起,既然这件事如此重要,为何会落在自己头上?
陆升象微胖的身躯微微前倾:“商庆,如今我们已经大致锁定了顾白门的位置,她极有可能还藏在太平坊内。既然关大人推荐了你,我等也不疑你,三日内将顾白门捉拿归案,你能做到吗?”
商庆反问道:“为什么是我?”
典夔在一旁暗中上下打量了商庆一番,见其身上竟有修士独有的气息波动,旋即惊道:“小子,你已入炼气,第几层了?”
商庆一愣,伸出一只手,缓缓张开。
关羽禅和典夔皆震惊不已,险些失态。
“好小子,没给捉妖司丢人!”关羽禅直接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旁,眼中的笑意毫不掩饰。
“‘猫妖案’是你破的吧?以一己之力,不到两日就将猫妖诛杀,此般洞察秋毫、见微知着的能力,恐怕没人比你更合适了。”陆升象的身躯顿时再次向前倾了些,还有意停顿一下,继而又笑眯眯地说道:
“关大人说你前日还除掉了一只凝结妖丹的虎妖,足见你胆识过人,智勇双全。若你能办成这桩差事,我厚颜保个媒,小女年方十六,尚待字闺中,知书达礼,才貌俱佳。”
关羽禅和典夔两人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暗骂一声,心生鄙夷,然而彼此脑海中却同时在想,家族中是否也有合适的人选。
对于此,商庆并没有流露出惊喜,前有万年县知县姜麒麟荐妹,如今又出现京兆府府尹荐女,他双眼微微眯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