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符二十三载,八月十二日,巳正二刻(上午十点半)。
玉京城上空天高云淡,城中秋风习习。
当商庆二人到达大桃树处时,树下有一白衣书生背着箧笥,正望着满树的红菱和木牌,感叹道:
“不羡五花马,不羡千金裘,不羡白玉杯,不羡碎云醉,千羡万羡仙人缘,竟向玉京桃树来。”
昨日,已有京兆府衙役在巷子口张贴出告示:大概意思就是这里发生了案子,告诫大家晚上少出门,如果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事或人,务必要去京兆府如实汇报。
毕竟在这里刚发生了案子,且中秋节临近,城里又来了许多外地人。
这白衣书生一看就是刚进城的,也许是慕名而来,看看这传说中有仙缘的大桃树,或许又是进城来看灯会的。
“是不是有些失望?”商庆笑问。
“兄台何出此言?”白衣书生只是不解,丝毫没有介意商庆的突然发问。
商庆说道:“都说此树是仙人种下的,有仙缘,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但依我看来,此树除了大点,树龄长点,偶尔会结上三五颗果子,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书生这才发现商庆二人身穿官服,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于是朝着两人弯腰行了礼,“兄台说得对极,我在书院时,常听得同窗说起,玉京城中有棵仙树,奈何路途遥远,不能一观。若真是有仙缘,哪里又轮得到他呢?仙人扶我顶,结发受长生,完全是虚无缥缈之谈。”
书生停了一下,又接着沉吟道:“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还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商庆眼神古怪的看了书生一眼。
【好熟悉,嗯,记忆中似乎有出现过这个。】
“兄台从何处来?”他问道。
“在下东方曦,字破晓,自大兴府来。因与家慈遥相阻隔,投奔京中舅父而来,所幸先遇见了表兄,不过他尚有公务在身,我便在此地等他。”东方曦坦诚相告。
东方破晓,好名字。
大兴府又是在哪里?
“我叫商庆,商庆的商,商庆的庆,是一名捉妖师。”
东方曦呵呵一笑,笑靥如花,“原来是商兄,小弟与商兄一见如故,神交已久。若商兄不弃,可否愿与小弟结为兄弟?你做大哥,我是三弟,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死生不弃。”
有趣!
商庆觉得实在是太有趣了,天下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刚见面就上赶着认大哥的,他还真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遭。
一见如故?神交已久?
简直令人措手不防呐!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东方曦从大名府出发,几千里路途,孤身一人,跋山涉水,几经磨难,一路上肯定不止只对他商庆一人说过这段话。
都是江湖儿女,何须拘此小节嘛!
孟怀安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憋得老脸通红,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又不禁感叹着:现在的年轻人呐,真好!
商庆是再也忍不住了,很肆意的笑着,“孟大人,想笑就笑啊,不要憋着,哈哈哈哈哈...”
东方曦也跟着笑,“大哥在上,请受三弟一拜。”
笑着笑着真的对着商庆一拜,然后就没起来,直接捂着小腹,哎哟哎哟地叫唤了起来,原来竟是笑岔了气。
商庆看东方曦是越看越顺眼,又笑问道:“三弟,你二哥在哪里?”
“哎哟,大哥我不行了,不行了,痛。”
东方曦也觉得好笑,此刻半蹲在地上,埋着头,杏眼含春。
眼前这人比之前结拜的那些二哥,都有趣啊,看来以后玉京城的日子,不会太枯燥了。
两人继续一顿拉扯,不知不觉间已经勾肩搭背在一起,聊了些有的没的,笑声不断。
此时京兆府捕头秦时钺从桃树巷里走了出来,白衣书生顿时欢快的招招手,“表哥!”
秦捕头加快了脚步,先是跟孟怀安打了声招呼,然后才问道:“表...小曦,你们这是?”
“表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哥,商庆,是一名捉妖师呢!”东方曦落落大方的向秦捕头介绍着,丝毫不见外。
秦时钺吓了一跳,看向商庆的眼神中顿时就生出一丝戒备和敌意,带着略微有些责怪的语气对东方曦说道:“你知道他是谁吗?就管他叫大哥。”
“我当然知道啊,他叫商庆,以后会是一名很厉害很厉害的捉妖师。”东方曦不知道表哥为什么要责怪自己,表情有点失落。
明明是自己认识了一位很好的大哥,表哥你应该恭喜我。
站在一旁的商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孟怀安一眼就看出秦时钺走的是武夫路子,已经到了六品武夫的境界,实力不容小觑。
他此时看着情况不对,要是这位六品武夫莽撞起来,他还真不一定就能拦得住,于是赶紧站出来说道:“秦捕头,你这里有什么发现吗?”
说到案子,秦时钺也顾不上管东方曦了,他刚才去桃树巷挨家挨户的打听,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尽管府尹陆升象陆大人那边将案子定性成“妖物作祟”,那就是该捉妖司管了,但秦时钺可不管真的是不是妖物作祟,他觉得只要是发生在京兆府治下的案子,自己就应该管到底。
不然他当初到京兆府当这捕头做什么,遇到难破的案子就说是妖物作祟吗?这天底下,尤其是玉京城中,圣人治下,妖族是嫌这些年活得太过安逸了么?
然而这几日的查询下来,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发现,令他苦恼得不已,浑身贼难受,窝了一肚子火。
此刻被孟怀安问起,顿时似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最终只得无奈的摇摇头。
“孟大人这边可是有什么收获吗?”
孟怀安也摇摇头,秦时钺见状,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连捉妖司都没有发现,那说明就不是妖物作祟。
‘到底是什么人有如此手段,千万别让我抓住,非揍得他生活不能自理不可!’
“不过他倒是说三日内一定能破案!”孟怀安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指了指一旁的商庆。
秦时钺赶紧问商庆,“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可否将掌握的线索告诉我?”
商庆想起刚才这位仁兄看他的眼神就非常不爽,“捉妖司的事,恕无可奉告!”
然后跟东方曦说了声“三弟,后会有期”,转身离去。
秦时钺脸色铁青,反倒是东方曦看着商逐渐庆远去的背影,有些依依不舍。
两人离开后,孟怀安得到了商庆三日内一定破案的肯定答复后,心满意足的回了捉妖司,而商庆则选择回平安坊的家中。
反正去司里又没啥事,还不如回家去好好的整理一下线索。
商庆的家距离桃树巷不远,不过盏茶时间就到了。此时府门紧闭,家中应是无人,商晓晓和许伯应该是还在店铺里忙活。
商庆打开门,直接回到书房,这是他那个已经没啥印象的便宜爹留下来的,不过里面的一应陈设都透露出两个字,非常讲究。
纤尘不染的金丝楠木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有青简、芸帙、缥缃、坟典、八索等,分明别类,含古存今。
临窗是一方紫檀雕螭案,案上有一尊高两尺的藏青古铜篆刻鸟虫的三足鼎。商庆总觉得这尊鼎似曾相似。
案上还悬着待漏隋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青铜錾金彝,一边是墨烟冻石小鼎。另有错金银青铜龙凤几案,铁力木圈椅,几案上设着的文房四宝皆是极品,湖笔、徽墨、宣纸、端砚等,以及一尊洒金色斑古铜凤鸟衔环熏炉。
商庆很快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这是他凭借脑海中莫名出现的记忆做出来的一支炭笔,对他而言,倒是比几案的笔架上那些昂贵的湖笔用着顺手得多。
他把目前得到的所有线索一一罗列在宣纸上,再次反复的复盘、推理,很快案件就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朱府发现的“爪印”、“黑色毛发”是妖物所留,这个已是无须质疑的事。
至于那房间里面的异香,在黛香楼买此香的人,都存有嫌疑。不过萧媚娘已经跟他保证过,全城买过此香的人,目前就是名单上的那些人。
而且商庆还推断,朱富贵生前必定去过清平乐坊。
至于陈三公子陈为清,出事前也是从清平乐坊酒醉回来的,当商庆故意靠近他时,八卦盘有也再次出现了微末的反应,指针还是同样的振幅,这肯定不是巧合,也不是八卦盘出了问题,那说明就是同一个妖物所为。
而张三更是清平乐坊的小厮,虽然在大桃树那里没有发现妖气,但不妨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张三也是被同一只妖物所伤。
综上所述,目前掌握到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清平乐坊,那么清平乐坊的如是姑娘,其嫌疑无疑是最大的。
还有一点,那就是如是姑娘作为清平乐坊的名角,读过《赵子礼经》也完全说得过去。
商庆决定,必须去一趟清平乐坊,亲自会一会这位如是姑娘,看她到底是人还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