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在这看什么?”宋琢玉走上登仙台看着坐在台阶上的少年。
白术笑着扑打掉身上的雪花。
钦天监的登仙台乃是先帝为了长生不老所建,劳民伤财,本是令百官憎恶一物。
但既然建起来了,再拆掉便又是一笔花销,难道这不是一种劳民之举吗。
所以,登仙台也不能荒废,该利用还得利用。
比如测运。
泰山封禅是国家大事,钦天监到时便可在此处观测天象以择良辰吉日。
宋琢玉想了想:当官的哪有不站队、不和稀泥的,千百年如此,改不了!
二殿下打了胜仗,那些穿着乌皮靴的莽夫就要一股脑的捧上位。
直到发现二殿下无心皇位,这才不得已歇了心思。
如今他们看见三殿下能文能武处理国政也明了公平,又蹿起了火苗上奏三殿下智勇双全,有经国之姿。
想起这些,宋琢玉顿觉头疼无比。
自古以来帝王最怕的就是离间手足,轻则明争暗斗,重则血雨腥风。
白术在这坐着发神这么久,莫不是被文武百官那些烦心事所扰了吧。
“晚上西郊还有宫宴,殿下不去准备吗?”
白术对此不以为意,去早了只怕他耳根子要长茧子,既然无法让老学究们闭嘴,索性躲为上计。
他今日披了一件白裘皮的大氅,站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衬的他面色如雪,只有双眸两点黑,如沉香木一般的黑。
这一刻,宋琢玉忽的发现曾经的白家三公子也长大了,不再是跟在二殿下和宋鹤之身后的那位小公子,而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少将。
“一会儿就过去,大人来此处是何事?”
登仙台鲜少有人来,十年半个月都见不到一个人影,今天莫名的上来了两个。
宋琢玉道:“圣人命臣记录春秋,故而臣近日便来此处查看。”
物是人非。
当年人看的是丰功伟业。
当下人看的却是血泪教训。
宋琢玉微笑注视着白术。
白术道:“如此就不打扰宋大人了。”
听这话是要走的意思,但这人却没动,片刻又扭过身子站在台阶上远眺。
宋琢玉好奇跟上两步,探头眺望。
目之所及,一片白茫茫的雪山草地晃的人眼睛升腾,宋琢玉下意识抬手去挡,却见一只雪鸿扑棱着翅膀冲上了天。
“鸿雁归来又是春,这是好兆头啊。”宋琢玉笑了几声。
白术点头。
“是好兆头。”
“不过伯父的眼神真是有些花了。”
这话又怎么说?
宋琢玉一愣,但凡三殿下唤她伯父了,必定是要戏弄他。
“既然不是飞鸿,又是什么好兆头?”
他还想着谨慎为上,没想到这一次白术只是语言挑衅。
“伯父坐在内阁太久,的确该去西郊好好认认动物了。飞鸿和海东青都分辨不出来了。”
白术眯着眼睛。
只见青黑色的飞鸟盘旋在山林的尽头,虽距离远,但白术仿佛能听见海东青兴奋的欢呼似的,扭头就走,走也不行,他要用跑的才赶得上西郊的夜宴。
“欸?殿下、”
呆愣这一瞬,足以让活力四射的少年消失在他的眼前,宋琢玉回身一看,哪还有人,只有满地鸿泥罢了。
“嘶——”宋琢玉看看地上的脚印,又看看天空中的海东青,“啪”的打上脑袋。
是海东青啊!
是白二殿下养的海东青!
“班、师、回朝、回朝!”老头来不及捡起纸笔,一边扭头脚下一边打着滑,噗呲就摔倒了雪堆里。
洒扫的小道士看了直摇头:今早的活儿又白干了。
宋琢玉躺在地上咧着嘴笑:“殿下和我儿回朝了!是好兆头!”
雄枭声破空而来。
陆西泠抬头望了一圈。
“怎么了?”豆芽吃力地跟在后面。
为何吃力?
今儿是腊八,也是佛成道节。
自从上回陆西泠在法恩寺给众僧做了一顿斋菜后,法恩寺的和尚就认准她了。
想想上回路上遇见的小沙弥,说什么以后有法会了还想请陆西泠掌厨,没想到竟是真的。
想来也是。
我佛不打诳语嘛。
“熬了一宿的粥,还好今夜不用回家了,这双腿可站不动了。”
仰脖子也很累,扬起来一会儿豆芽就受不了了。
“阿泠姐在看什么?”董大成也跟着抬起头,天上彩云纷飞,美得很。
“看着点陆,别摔着了。”梁辰提醒道。
恰时陆西泠也收回眼。
“没什么,听见个熟悉的声音,许是听错了。”
“可不就是听错了吗!”豆芽道:“瞧咱们一天一宿忙活的,真够累的,别说耳朵了,我眼睛看你们都跟看红豆似的。”
累,但吃上一口腊八面,豆芽觉得多累都是值得的!
来之前,陆西泠已经托人给宋夫人带话了,府里什么都不需要准备,他们自会拎着吃食过去。
瞧瞧八仙桌上的吃食——腊八粥、腊八面、羊肉饺子、松鼠鱼、油泼豆腐、芝麻糊饼……有自家做的,也有在铺子里买的。
总之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今天他们就主打一个恩格尔系数。
“来来来,我准备的冰块,一人含一块应应节气。”
男孩子们走了一陆热的冒汗,恨不能挑里面最大的几块,女孩子们则在宋夫人的看管下只允许含最小的。
便是最小的,陆西泠也觉得浑身都松快了不少,虽说是坐在马车上,但他们今天挨家挨户送粥的时候还是要下来走的,委实辛苦。
没办法,过节有讲究。
吃冰也是讲究,老一辈常说吃了冰来年一年肚子就不疼了,不知道真假,但本就是图个喜气的事儿何必那么较真呢。
“从前阿泠在宫里也吃这个吗?”
蓝汪汪的眼睛看向陆西泠。
陆西泠回忆了一番:“那时候只有自家能吃着冰块,其他人不讲究这些的。”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陆西泠和庆帝说的话可是句句属实,比起眼下当真算的上海清河晏了。
“那这是阿泠第一次在外面过年吧?”豆芽道:“过年可有意思了,今年跟阿泠在一起过年肯定更有意思!”
陆西泠笑了笑。
记得头年除夕过后,白烨便随庆帝前往嵩山祭祀了。
临走前还在她床头放了一袋金裸子……
这是她为数不多关于京城除夕夜的记忆。
再不然就是刚入宫时,皇后怜她在宫中没有一个可亲的人,便留她在中宫过夜,给她讲了许多传奇哄睡。
貌似就是那时候,陆西泠才喜欢上看闲书的。
半夜的时候,窗户外头簌簌下起了雪,表姑母提灯独自站在白皑皑的雪中。
陆西泠问她在看什么,表姑母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小声说她种了一个秘密在地上,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徐得良机才能现世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