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弟子李如松,高翰文终于想起来去看前段时间逃难过来的关键人物了。
也是老熟人,就是当年不翼而飞的兵部尚书衔的邹应龙。
刚来第一天让快八十岁的老头子颜均打得满头包。
这都十多天过去了,也不知道养好伤没有。
“怎么样,读过了没有?看得懂吗?”
高翰文捏了捏鼻子,房间味道比较冲。他对邹应龙也没啥好脾气,说实话,没直接交给自己徒弟送去京城昭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就这缺德玩意,真的是先前让颜均打死了都不亏的。
至于说邹应龙干了啥缺德事,一开始高翰文肯定是不知道的。也没谁知道。
只是这家伙一找上门,一副叫花子摸样,就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
好在当时人不多,听到河南两个字,高翰文就把无关人等撵出去了,也就当时颜均正和高翰文切磋行为心理学的内容,加上颜均德高望重的,不好撵人,现场就剩这两人了。
当然,额外还有个听墙根的岳百户,这个省略不提。
按理说来,这邹应龙真的是死了都不冤。
原来其负责出使濠镜澳跟西班牙谈判,结果了解到真正的元凶是荷兰人后,打算乘船去吕宋交涉。老话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以前没机会,但当时自从打算摆脱师门桎梏,认真做学问后。邹应龙还真的是天地广阔,哪里都去得。
只可惜就在出濠镜澳外海不远,整个出使船队都遭到了攻击。
邹应龙直接给虏到吕宋岛干苦力了。好在能写会说,没两天转了文书。
一开始还想逃跑,但看了那么多被捕来的奴隶,惨绝人寰的样子,干脆也就留下了作文书,顺便做好沟通,免得奴隶平白遭受伤亡。
这个过程中,邹应龙,多次升迁,并获得了荷兰远东总督文书这一职位。
主要是给荷兰人介绍大明,避免这帮人误判,真以为大明是软柿子。
后来荷兰人偃旗息鼓,主动送钱道歉,大明朝廷借坡下驴也是邹应龙的功劳。
在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是邹应龙学会了吕宋的土语、闽南语以及荷兰语。
借着当文书的职位,邹应龙细致了解了荷兰乃至泰西各主要大国的朝廷结构。
等到邹应龙自以为所见所学差不多能够弥补儒学之失后,也便主动请求了去濠镜澳出差,然后借机开溜,改名换姓回到了大明。
秘密回了一趟老家之后,便是借着海船,流连于大明的各个海港,特别是广州、上海、宁波、天津、杭州、泉州。为自己接下来的学问进一步夯实基础。
只是在前年一次天津之行,意外经人介绍结识了洋和尚柳常青。
两人也不知道是怎的,就跟乌龟看王八一样。一个说要拯救世界,一个发现了祸害世界的秘密。
你有目标,我有药方,也不管病人乐不乐意,反正就是一拍即合。
当时就准备在北直隶保定府试点。
只是还没筹备完前期工作,柳常青就被调去河南都律司了。
深晓大明官场逻辑的邹应龙给出了主意,在大明官员的品级、职权划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直达天听。只要能撬动上面,就是条狗,下面的也会跟着汪汪。
基于此,柳常青非常上道地,直接将自己的教产归皇庄的方案拿了出来。
只是在河南暂时由都律司进行管理,在经营河南后但凡有剩余就全部上交内帑。
有了这层关系,再加上柳常青自己轻松打通了跟高阁老的门路,在河南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管理正教的都律司都律,但实际上,哪怕是河南巡抚也不敢得罪的存在。
有了这个河南土皇帝的威势,自然就能紧锣密鼓地推行两人的理想方案来。
邹应龙发现的秘密即世界无法实现大同的关键在于存在压榨。只要存在压榨,大同理想就决不能实现。而人有贤愚不肖,人与人的活动就必然存在压榨。比如杭州的作坊,那些享受高额利润的透明琉璃作坊主,不正是靠着压榨吹琉璃工获利吗?
到头来,作坊主,收获了利润,交易所披露的利润动则上十万两。二十万两。而这些雇工呢?除了一身伤病还剩下什么吗?是良民的身份就能治病不要钱吗?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邹应龙跟柳常青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那就是不让人跟人产生雇佣关系,改为衙门统一指派。将人跟人的关系变成人跟衙门的关系就能从根源上解决人压榨人的问题。
这两个天才还真的是在河南推广了互助组,组织起原本那些被压榨的人一起来创造一个更美好的大同天堂世界。
到后来,闯出多大祸事,以至于这个第一智囊也要被迫跑路。河南的局势有多无法收拾可想而知。当然更关键的是,这厮后面把胡应嘉、归有光都骗去河南了。这次出来也是想让高翰文去救救这两人。
“你让我先看会计,是想说利润不来自于压榨,而是来自于记账吗?”
邹应龙别看一路吃糠咽菜,三天饿九顿,但一谈论学术,还是很有底气的,并不是那么容易服软的个性。这也是先前颜均打得手都软了,这厮愣是没嘴上讨过饶,认个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