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我的确不大明白。”兜玄微微侧耳,“愿闻其详。”
秦一生洗着牌,压低了声音,似乎怕被别的什么人听到一般:“打完告诉你。”
“你这话真挺欠揍的。”兜玄洗着牌,调侃了一句。
实际上刚刚他已经打算掀桌了,只不过自身的预感却提醒着他,如果掀桌的话,会发生某些他无法理解的大恐怖。
这便是劫天运的可怕之处了,一旦入局,则必须按照定好的规则打完,如果没打完就掀桌或者故意不打的话,天运将会直接流向对方。
所以对付劫天运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一开始就不应邀。
可是已经晚了,如今秦一生送胡,兜玄已经赢下了一把,已经等同于和这一场劫天运的牌局绑定在一起了。
这也是秦一生故意为之,他就是想激起兜玄的杀心,好直接扣除对方天运。
尽管这不是什么直接的伤害,但就算要开打,也得先做好削弱对方的准备。
秦一生打了个哈欠,开始摸牌,丝毫不在意自身天运刚刚被扣除了些许,脑海中的长生录也开始翻页起来了。
【你已支付半年命数,得到了兜玄的生平简介,详细页面请翻页,下为简介。
兜玄本为怀真之徒,但因其天资有限,迷信异相之力,加之自外道众内获取某本秘法,便开始了食鬼养身的路子,但食鬼养身得来的异相终究属于后天,若要获取先天异相,还需直接吃掉异相者的身魂。
自离开龙虎道宫怀真门下后,兜玄便四处游历,掀起人祸,食鬼养身,如今自觉异相已成,便打算吃下怀真天眼,在寻因你而产生的重宝谣言,可终究技不如人,重伤之下逃遁。
早前你与兜玄的相遇是巧合也非巧合,非巧合在他刚巧到了黑山,巧合则是他闻到了你的大罗洞观与劫天运,尽管此二者并非异相实属神通,但对于兜玄也有莫大的吸引力,因此他刻意和你交流,营造假象好让你打消警惕。
只是他并未动手,便遇见了秦道长,而后忌惮之下暂且放弃了吃你的想法,随后便去到了白山,只不过舍弃原本肉身逃遁,
其重伤之下想要恢复,便想到了你,可却绕不过秦道长,于是便暗中在白山留下禁制,便打算来你家打秋风,不过他倒是发觉了秦月云与秦曌宸自身的异相,这让他心中喜悦,
刚准备取信于你,并借故支开秦道长,让其陷入禁制当中,好大肆屠戮你的家族用以恢复伤势。
可兜玄并未料到你早已等候多时,
既然正中其下怀,他也乐的先从你开始吃起,兜玄本打算好好折磨你一番,可你却主动提出打雀牌,他自觉你不是对手,便上了你的当。
现在,你故意送胡一把,让兜玄警惕大减,可却未料到,你别有目的。
兜玄已经发现劫天运的部分能力,准备加快胡你的速度了。】
要说秦道长是什么时候产生了对于兜玄的怀疑的,那自然是以大罗洞观观其本身时便已经产生的了。
这样一个人,耳朵里囚禁着孤魂野鬼甚至恶鬼猛鬼自然有些问题,更遑论他身上那些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代表着异相本质的光?
在兜玄离开以后,秦一生也谨慎的支付了半年命数,详细查阅了兜玄生平简介,同时也知晓了白山所发生的事情。
因此他并未参与家庭团聚的保留项目打麻将,仅仅只是等着兜玄的“大驾光临”,并时刻通过长生录来查看兜玄的状态。
所以他才会刻意的在门口等候兜玄,并带着兜玄到这荒郊野岭打麻将。
兜玄本就重伤,秦一生觉得自己上应该可以,主要是他虽然相信自家弟弟妹妹们肯定都修为不低,打一个重伤的兜玄肯定不在话下,
可终究是自己的弟弟妹妹,二十都不到,在他看来也仍然还是孩子,
他这个当大哥的又怎么忍心让几个孩子脏了手?
如今在牌桌上挑明了,秦一生也就不再遮遮掩掩。
“兜玄道长这些年东奔西走,只是为了养自身的异相便挑起人祸,好食鬼养身,这样的做法是否过于有伤人和了些?”
兜玄嗤笑道:“虽然还是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但我还是准备等你输了以后再好好盘问你,至于你说有伤人和,有么?我觉得不啊,这个世界上最多的也就是人了,人吃猪牛羊,那这猪牛羊难道就不算天地间的生灵了么?我杀得是人,可人吃猪牛羊不也要杀了猪牛羊么?”
“你的言下之意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你杀人,是为了其他物种的存活是么?”
兜玄点头:“差不多吧。”
秦一生笑声破口而出:“哈哈哈哈,你可真是差点把爷给整笑破防了,哈哈哈哈。”
“这有何好笑的?”兜玄面容不善的盯着秦一生。
秦一生忍着嘲笑的笑意:“不好笑么?你杀人整这些冠冕堂皇的邪说还说的振振有词,拜托,我真的很容易会笑,我笑你到现在还看不明白自己。”
兜玄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承认吧,你只是单纯地喜欢杀人罢了,没有什么人会在杀人以后没有负罪感和麻木感的,如果真的有那种无论怎么杀人都不会有半点负面情绪的,那么这种人只会是天生坏种,而你,就是那个天生坏种。”
“何以见得?”兜玄问着秦一生,也看向了秦一生打出的牌,“胡。”
没有在意天运的流向,秦一生吧嗒起了烟嘴,也没有回答兜玄的话,只是单手洗牌,牌局继续,此刻已经来到了兜玄的东八局,秦一生前几轮的送胡直接让兜玄的番数达到了156番,如果兜玄这一局还胜了的话,那便是连庄了。
“一条。”兜玄打出了一条。
秦一生没有抓牌,只是呼出了一口烟气,缓缓回答起了兜玄的问题。
“当你把人和猪牛羊作比对时,你就已经自认为高人一等,并非是金钱地位上的“高”而是种族上的“高”,换言之,你是异类,会把人当做家畜的,除了非人种族的异类,我想不到其他的东西,
与其说你是人,倒不如说你是披着人皮的妖。”
“披着人皮的妖?可我这皮囊之下是人的心肝脾肺肾,你又如何能证明我是妖呢?”兜玄再度反问。
秦一生摇着头:“我不需要证明你是人还是妖,甚至于说我也不关心你是人还是妖,甚至于那些惨死在你手上的亡魂具体有多少我也并不知晓,我只知道一件事。”
“哦?是什么事?”
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
“我呢,一直以为,大靖虽然不是那么的好,可也并不会那么的差,可直到我发现官场徇私枉法,科举舞弊,就知道大靖已经从根子开始烂了,但那无所谓,我只要守好郭北城的一亩三分地就好,好赖要给弟弟妹妹们一个归处,
无论是道长月云还是曌宸,都是一群好孩子,而且还年轻,心里都干净,我不想让他们因为你这么一个家伙而脏了手,我管不了他们的以后,但起码现在,我这个做大哥的要在他们身前为他们抗下一些不应该他们这个年纪该承担的东西。
老实说,我从小就是一个什么都无所谓的家伙,房子小一点无所谓,赚的钱少一点无所谓,被人讨厌无所谓,没人喜欢我无所谓,长得不那么帅无所谓,乞丐找我要钱不给钱之后在背后骂我也无所谓···很多很多都无所谓,
十八岁的时候,郭北城搬来了一户母女,那个老婆婆每天都会锻炼身体,开一家染坊,养着自己那个精神不正常的女儿,
每天傍晚,她都会看着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每天傍晚都会绕着郭北城的闹市走一段,边走边喊‘工部尚书你家住哪里,我是月荣’‘礼部尚书你家住哪里,我是月荣’‘左布政使救命啊有人要杀我’诸如此类的话。
本来我以为她只是脑壳不正常,因为她嘴里的这些尚书左布政使的名字一直在变,直到后来,她们一家染坊着火了,对外宣称不幸罹难,可内里谁又能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不,或者我很早就该知道,大靖从上烂到下了。
可是我只能把这件事压在心里,因为我家是典型,有钱无权,我不可能会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卷到这种一看就很蹊跷的漩涡当中。
只是,我还是不忿,直到现在,
但哪怕是这种无所谓的我,也知晓什么是令【人】作呕的邪恶,
所谓邪恶之一,便是你这般任意的践踏生者与亡魂也不会有任何悔改之心的家伙所一手缔造的人祸,
所谓邪恶,便是你以此为乐,所谓邪恶,即是你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粉饰自己的私欲,
所谓邪恶,便是你用你所修炼的异术肆意害人。
从前我没得选,只能当个平凡的人,希冀过完平凡的一生,
现在我没得选,我的命很短,却也有了能够泛起浪花的能力,
未来我也没得选,因为我已经打定主意会在追求长生的路上顺心而为。
因此,无所谓,我会出手。”
秦一生压抑着心中的不忿与怒火,强忍着说完了这番话。
“呵,你一个只会打麻将的纨绔子弟,也就是眼睛有点厉害,我打眼一瞧就知道你没有任何修炼天赋,光是凭着这一副麻将牌?”兜玄不加掩饰的嘲讽着秦一生,“何况我已经胡了你七局,我的手气可是前所未有的好,连第八局的话,你又能拿什么赢我?你在这大言不惭什么?你配么?你有这个资格么?你···算个什么东西?”
秦一生磕了磕烟锅当中的烟灰,将烟杆重新别进了腰带里。
“你问我我算什么东西?现在我就来告诉你,大靖律法管不到的人由我秦一生来管;大靖律法不敢杀的人我秦一生来杀,老天不收的坏种我送他上天。
一句话,大靖律法管得了的我秦一生要管,大靖律法管不了的我秦一生更要管!这就是我秦一生,够不够清楚?”
他摁住牌一把推倒:“一条,胡,地胡十三幺,十三面听,地胡158番,十三幺十三面听176番,合计334番,兜玄道长您倒欠178番。”
“任何邪恶终将绳之以法,大靖律管不到你,我来管。”
源于兜玄的磅礴天运顷刻倒卷,大罗洞观眼中,兜玄的天运已全然跌落,似这般天运萎靡之人,只会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将死之人。
而天地也在此刻产生了仅仅针对兜玄的微小异变,那是用言语无法形容的斥力,亦或者是一种‘敕令’。
只是这份敕令并非道门,而是属于天地的,最为原始的敕令,或者说并非“敕令”,大罗洞观只是以秦一生能够理解的方式为秦一生展示着这份天地间的冥冥之力。
秦一生也一直观着这份冥冥之力,心间感悟在实相图中勾勒出淡淡的模糊实相。
“我看到了,你脸上的死相,兜玄,这片天地已无你容身之处,可我的东八局还没打完,你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只不过,从现在开始,便是我的主场了。
你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赌那渺茫的一丝可能性,在我的东八局里将我的天运全部抽走,
想想看,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难道就要死在我这么一个无名小卒的手中么?”
秦一生重新洗牌,兜玄脸色铁青,却也不得不照做,当秦一生的东一局开始,实相雀魂从图中飞出,悬在秦一生的身后,张开了九道尾羽。
“天胡,168番,继续。”秦一生洗牌。
“天胡。168番,继续。”秦一生又洗牌。
兜玄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了。
当天运被全部扣除,那边会从别的方向开始扣除,比如说阳寿,只不过这份阳寿并未补充到秦一生的身上,仅仅只是转化为天运,没入秦一生的体内。
阳寿扣除完以后,便是阴寿,若是阴寿也扣除完,便是三魂七魄,若是三魂七魄还被扣除完,那便是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天胡。”“天胡。”“天胡。”“天胡。”“天胡。”
肉眼可见的,兜玄逐步萎靡,形容枯槁,形销骨立,犹如一个活鬼。
“一条。”东八局,秦一生并未天胡,仅仅只是打出了一条。
“胡,地胡,哈哈哈哈。”兜玄猖狂的大笑了起来。
秦一生的东八局结束,兜玄已然倒欠壹仟叁佰陆拾肆番。
“秦一生,我赢你了!哈哈哈哈!”
五指虚招,劫天运回归手中六脉。
秦一生又点燃了烟锅,呼出一口烟气。
“你输了,兜玄。”
“我···怎么可能会输给你这个连道根都没有的家伙?何况除了这幅雀牌,你也没有别的手段了不是么?”
兜玄暴起。
那兜玄耳中便扩展出无穷吸力。
这是兜玄的垂死挣扎,也是困兽之斗。
“既然我的所有都被你夺走了,那么只要我吃掉你,连你的也会变成我的!感谢你最后一局未胡,我一直等着的就是你收回这幅雀牌啊!”兜玄大笑着。
而秦一生也被兜玄耳的吸力抓摄至其身前,可,秦一生却在此刻站定不动了。
手中实相托起一个“敕”字,那是画出来的“敕”字,在其掌心定立不动。
“围师必阙,穷寇勿迫,东七局你便是穷寇,东八局我并未迫你,因此最后一局我并非天胡,那一盘也的确并未成牌,因为我等的就是你不那么穷的时刻。”
秦一生托起敕字。
“你以为我没有手段,在此之前我的确没有,但是刚刚观天地,便有了手段,死吧。”
一掌压下,敕字仍旧定立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