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混洞大醮惹龙气
陈衍仁单手一点,道力凝线直入那披着一层黄布的供桌之下,这黄布供桌便是一简单法坛,而在法坛周遭,纸扎剪裁涂色的幢幡、旗帜林立。
随后掌心向上,食中二指骈指成剑,手腕向上翻动,那剑指也越翘越高,随同一道的,还有那法坛底下的土层石块。
轰隆隆一阵响动,法坛便被抬高九尺九寸。
挥动袖袍,纸扎兵马洒落而出,熙熙囔囔上千纸人,叽叽喳喳,其中有甲士、有游侠,还有兵卒将军,此等兵马并无颜面,除此之外更多却是身着彩衣的童男童女,只是这些童男童女面上涂抹颜料,画出的个个小脸虽粉雕玉琢,可却一幅幅阴恻恻皮笑肉不笑的瘆人表情,脸上两坨腮红红光满面,却是瘆人的表情。
似道门中人入门之后凡是修为有成者皆会选择修行那【兵马】之道,原因无他,一个人总归有所限制,可若是兵马多了的话,那么所能够做到的事情也就更多了,似此醮坛科仪所需人数众多,若是无人从旁协助,那此兵马也能起到一些作用来。
兵马之道也分多种,好比那箓兵便是符箓所化,非得是师门传授才可使用,除此之外亦有五营兵马,祖师兵马,五方社令,冷坛游师等各路兵马。
兵马之道修为高深的道门高手所请兵马能为六丁六甲天兵天将,而似陈衍仁这种年轻道人修为道力皆不足的情况下,所请的便是他自己采集四时轮转之瘟气,坟茔阴气等气,以炼气成鬼,再行兵马祭炼,加之收服而来的山精野怪,孤魂野鬼等等便组成了他的五猖兵马。
“小道师小道师,今天咱们干啥啊?你怎么又开混洞大醮了呀?这次又要咒杀多少人啊?”
“小道师小道师,你嘛时候能成大靖第一啊?”“小道师小道师,你的大仇得报了嘛?”
“小道师小道师,俺饿了,今天能不能赏俺一点香火?”
叽叽喳喳罗里吧嗦婆婆妈妈,你一言我一语,围观众人皆汗颜,就连陈衍仁的表情也挂不住了。
“肃静。”陈衍仁整理衣冠后发号。
那法坛之上的纸人便都噤若寒蝉默不作声。
其实这道门醮坛脱胎于巫祭,亦是召神借法的路数,只是此界之神明乃香火成就,其神职神力或许可以应承某些醮坛,可似某些醮坛召神借法所借的便单纯是那来自于神话传说当中的力量了。
换言之,醮坛其实相当于一种【重演】,哪怕此时此刻,这份重演为假,可是“借法”得来的力量,却和彼时彼刻的真实类同,只不过虽为真实,其中能效却也分为三六九等,换言之便是完整和不完整之分。
因此醮坛科仪隆重盛大便是想要让那借来的法足够完整。
似秦一生前世龙虎山的罗天大醮,还有今生龙虎道宫的罗天大醮均为醮坛之中最为隆盛之醮坛。
只是他前世大多的神话故事和道门经典与传颂的传说与此界要么大相径庭,要么似是而非,要么毫不相干,因此前世的一些醮坛在此界并不存在,但某些却存在,譬如说镇宅超度的醮坛科仪法事等等,而像那种场面盛大的却不多见。
打个比方,秦一生前世神话传说中便有张天师扫清六天故鬼的故事,前世此故事是真是假难以分辨,而此界龙虎道宫亦有一张天师三天正法的故事,而且这的确是真的。
此界张天师张道灵在三天正法后,开创龙虎道宫绵延至今,后世弟子群策群力,以张天师的故事创出【道灵祖师爷三天正法坛】,此坛之主要便是以龙虎道宫数百名道士与道统一连七天诵经演法,重演张道灵天师当年三天正法的故事,此坛所做便为降伏一众妖魔鬼怪扫清六天故鬼。
三天正法坛从开创而出便只使过一次,那时大靖的前朝大景朝都尚未开国,龙虎道宫当中锁魔井失灵,导致其中天罡地煞之反面的一百零八魔星走脱,眼见乱世便要开启,于是当年的龙虎道宫一众道人便演法开坛,重收一百零八魔星,自那以后龙虎道宫的国教地位便奠定下来了。
举这个例子便是想要表明一个道理,只要天赋才情足够亦或者是灵光一闪的福利之下,任谁都能开创出属于自身的醮坛科仪法事。
似此混洞大醮,便是陈衍仁独创醮坛之法。
醮坛之核心在于重演,虽然陈衍仁并无什么传说流传,可是对于旁人而言,他的【故事】起码在现在并未掩埋在历史长河当中。
从逃出龙虎道宫后,陈衍仁便混迹在鬼市当中接受着那些杀人的业务,均是厌胜法将目标咒杀,这一段段故事构成了【厌胜道子】的“传奇”。
故而以此【传奇】为基础,开创了混洞大醮来。
“除童子外,所有五猖兵马皆为我护法。”淡淡吐字后,陈衍仁走向法坛,虽土坡隆起,但却给自己留了台阶,陈衍仁禹步走起,步罡踏斗,手掐印诀,口中念念有词,只是低声呢喃并且语速极快,一干人等围观愣是没有听清其所念为何。
而后那法坛之上的童男童女纸扎童子也一同演法诵唱经文咒语。
坛前护法,童子诵经,这是最为基础的组成,因为这排场不单单是为了护持醮坛,也更是是一种“敬”。
三天正法敬祖师爷,混洞大醮则是他陈衍仁敬压胜道子的传奇。
一步一步之间,陈衍仁那一身乌漆嘛黑的道袍上也生出了由道力所化的装束来。
头戴莲花冠,身作紫绛衣,脚踏登云履。
登上法台的陈衍仁焕然一新。
俗语有言,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此刻的陈衍仁分外出尘脱俗,也算恢复了那道人风姿。
捻香三点法酒,有丹书法尺华幡,符简、位牌、章表等一应俱全。
一纸人兵马敲锣一声。
“当!”
陈衍仁法剑在手,步罡踏斗,诵唱出声。
“日月三光开鬼云,厌胜扶法左道行···”
方才起坛,现为开坛。
似醮坛科仪,须得口净天地神咒,其意便是用以斥邪除秽,清净法坛,以待神降。
但混洞大醮本就是陈衍仁所开创的邪门科仪,所降也仅仅只是【压胜道子】这样的一个“形象”,莫不如说,当陈衍仁踏入坛前时,压胜道子便已经降临法坛了。
其口中诵唱也仅仅只是为了让后续所行的咒杀能够顺利进行的咒言。
法台周遭方才所捻法香五根一炉,共三十六炉,登时燃烧,青烟袅袅,与此烟气当中掩映三十六道不一人影,其人影虽虚幻模糊,可仔细看去能瞧见身形和容貌和陈衍仁相仿,只是年岁不同,童年,少年,青年,老年,好似是不同年龄段的陈衍仁一般。
烟雾缭绕笼罩,仅供于法台周遭,一时之间烟雾重重,只能瞧见各个人影一同步罡踏斗。
陈衍仁以丹砂手书一封,与那封面留下一串清秀字迹。
【龙虎道宫叛道逃徒陈衍仁谨奏压胜道子】。
袖口一抖,从中抖落出一印一钉。
那一方小印好似金石铸就,正体方形,盖龙虎相偎,周遭刻祥云花鸟纹,异光流彩。
那一钉通体赤红,若枣核般,清灵透尽,纯阳渐染。
两物均为至阳之宝。
大印沾染印泥,随后盖上手书封面,狠狠压下,便留下痕迹。
无风自飘起,落入引燃火盆之中,火舌卷起,便将手书烧成灰烬,可是那灰烬之中印章痕迹却仍旧清晰可见。
陈衍仁这才手持玉圭,叩首一拜,呼出己身外号。
“叩请压胜道子陈衍仁。”
轰隆一声,火盆之中烟雾缭绕,却是飞灰飘出,落在法坛上一应堆叠好的垛垛稻草之上。
稻草自扎,一个个草人根根直立,飞灰更是组成一张张不一头脸来,
道道纸条,白纸黑字,俱是一个个名姓,而这些名姓也都是越陵城当中那些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非富即贵,但也沆瀣一气,官官相护,官商勾结,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姓名到齐,生辰八字逐渐生出,亦是从中生出一道道黑线,同代表着各自的稻草人相互连接,
陈衍仁屈指轻弹,便分出一队队护法的五猖兵马纸人,
纸人怀抱字条,沿着一条条黑线将其塞入稻草人身上。
还嘿嘿嘿的邪笑。
“要死人啦!要死人啦!嘿嘿嘿,小道师又要杀人啦!哈哈哈哈。”
一声声一句句从烟雾当中传出,呓语连连,好似附耳,种种邪恶之意味清晰可见,勾连并起,惑人心神,
本来天边晚霞美不胜收,闲散恬淡舒适,可毫无预兆,忽的黑云压城城欲摧,乌云阵阵,雷声滚滚,电舞银蛇,
阴风忽起,吹散烟雾,幢幡转动,旗帜招摇。
纵然混洞大醮并非传承有名之正法科仪,但此刻能够引动天象异变。
到底是这邪门科仪同民心混在一起?还是那王朝龙气兴起反击?
陈衍仁百忙之中抬头,额头汗水落下,左手掐算,虽其卜算功力不深厚,但如今异相如此显眼,他心中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
“骑虎难下啊。”
他这邪门科仪之内容便是为了诛杀城中达官显贵,此乃民心所向。
可一城官宦在朝廷当中自是记录在册的,哪怕王朝龙气国运不怎么显露,其本身也是被此国运所护佑的。
两方裹挟着始作俑者陈衍仁,也如漩涡般将其搅入其中。
虽说骑虎难下,可陈衍仁却仍旧偏向虎山行。
他恨,恨这些狗官们破坏了一个个家庭。
他恨,恨自己的家庭也被破坏。
他恨,恨,恨恨恨恨恨···
寻常时候陈衍仁都是一副平静淡然模样,可此刻陈衍仁的面容在吹散的烟气中愈加清晰,联通那三十六道虚影一起,一同所露出的均是恨意滔天的面容。
“我恨啊。”勾起恨事,一声嗟叹从城中某户人家当中传出。
纳着鞋底的老妇人惊恐看向了桌上牌位。
“我恨啊。”幼稚童音自屋中角落当中幽幽飘出。
“我恨啊。”少女清丽嗓音里满是怨怼。
“我恨啊。”“我恨啊。”“我恨啊。”···
一声声“我恨啊。”沸反盈天,从城中各处传出。
八位师父,蒲如诺,还有画眉俱看向陈衍仁。
眼见着陈衍仁又恢复了那往常表情,可是城中那一句句一声声仍旧此起彼伏。
他冷淡的看着桌上草人,左手已经夹上了那枚枣核般的圆钉。
根根钉影分化闪烁,纷纷抵住草人心口。
陈衍仁听着一声声一句句,叹了口气。
“别再恨了。”
“为什么?!我被它们奸污致死,到现在我的爹娘都找不到我的尸身,你让我怎么能不再恨!”
“凭什么!!!我满身齿痕!是拜谁所赐!!!我再也见不到爹娘了!你让我怎么能不恨?!”
“凭什么!!!我什么法也没犯!它们不由分说就把我抓进大牢让我屈打成招!我为什么不恨?!”
···
陈衍仁听着,眼眸低垂。
“因为你们只是···存在于过去的执念,真正的你们要么投胎了,要么魂飞魄散了,你们并非魂魄,也非鬼魂,你们只不过是···一个个残存执念,一个没法投胎,没法生存,只是被我勾起的···执念罢了。”
一时之间,残存执念们哑口无言。
而后,异变在执念之中渐渐生出。
执念作怪,将要化作怪而出。
“但我答应你们,会为你们诛杀首恶,但,我也要你们为我做件事情,这件事情就是···”
陈衍仁说完,再度问道。
“你们意下如何?”
“可。”残存执念们纷纷应允。
“好。”
而后,陈衍仁拿起了小印,对准了指间圆钉,重重敲下。
抵住草人心脉的圆钉虚影也深入草人心口。
——
一众必死名单上的达官显贵们心神不宁。
但他们却又都默契十足的捏着或者符箓,或者玉佛,或草人,或瓦罐等物。
他们所握着的,自然便是黄固安手下的贵师傅,江阿嫲,酒肉和尚,和气道人此四个修行者所制作出来的种种护身保命替命借命等等的物事,哪怕这四人已经身死,他们制作出来的道具仍旧留有效力。
可是下一刻,他们全都同时纷纷倒在了地上,声息全无。
王朝国运龙气所化之九爪金龙吼声阵阵,在此越陵之地逐步凝现。
可是随后,一条阴龙从越陵城中地脉升天而起,同那凝现的九爪金龙搏杀。
阴龙每失去一点身体,便都会有一声“我恨啊。”消散。
——
“龙气凝形,秦一生的帮手到底杀了多少官宦?”辛十四娘心中暗想。
而后她便察觉到,在越陵城中,有五道虽然各不相同但却浑然一体的气息出现。
“这是···五通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