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义犬两世性仍忠
秦一生看着辛十四娘提纯着老丁的灵性用以捏模拟魂魄,只觉得仙家手段或许莫过于此了吧。
虽看不到什么仙气玄光满屋乱放,仅能看出辛十四娘轻松写意,惬意闲适的一手点在老丁的额心,简简单单拉开,便动作极其轻微的拉拽出了一条代表着灵性的细线。
也一如滚圆的毛线团那般,将细线拉拽而出后,便化作了一栩栩如生的小人来,这小人仅有寸许大小,仿若一条大青虫,可那属于老丁的五官却是纤毫毕现。
秀口一张,轻轻呼出一口淡青火焰,这模拟魂魄所化的小人儿便在此火之中溶成小半滴灵质液体来。
反手屈指,中指无名指并起,那灵液滴露悬浮便悬浮于此二指之上,随后轻轻一弹,灵液即滴溜溜的打着旋儿落入了老丁口中。
秦一生内心的确很羡慕,因为和他妖魔鬼怪的画风比起来,辛十四娘这般仙家气质外显毕露的模样他着实更为向往。
也正是这灵液露滴落入了老丁口中之后,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中才多出了些许灵动的意味来。
说起这灵质制备,虽然秦一生的确先辛十四娘一步,但他却并未说出,这事儿又不是什么比斗,赢了也无奖励,倒不如让给辛十四娘。
当然秦一生并非没有胜负心的人,只是胜负的重要性取决于好处,因此秦一生才会将这“先手”的名头让给辛十四娘。
只是灵液入口,老丁却仍旧保持着那副类似于痴傻般的模样当中。
还是差了点,但问题并不出在灵质上。
辛十四娘娥眉轻蹙,而后凝神看向老丁,眼中灵光闪烁,已然运起法眼仔细查看,片刻后她才了然,即刻确信。
“灵液的确起了作用,魂魄根子里的伤势也算是好了个七七八八,按理说他此刻应该能醒过来,可他好像并不愿意,反而选择沉迷在‘往昔’幻障当中。”辛十四娘惋惜道。
秦一生盯着老丁,大罗洞观自然也是全力运作,也是先辛十四娘一步看出了困住老丁的“往昔幻障”为何。
“他是在自责啊。”秦一生叹息道。
“自责?自责什么?莫非···?”辛十四娘心中已有答案。
不待她说出,秦一生倒是开了口。
“他在自责自己害死了黑子这条忠犬啊。”
“果然。”辛十四娘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嗟叹,“据你所言那条大黑狗陪伴了他十几年,结果却被他杀死,纵然当时他处在被迷了魂魄的状态,可却也的确是他亲手所为,现在恢复了过来,自然也会自责。”
可不是?人非铁石,养了十几年的老狗,要说老丁没有感情那肯定是假的,
可他亲手,一下一下的害死了黑子,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纵然法术再高,可还是高不过人心啊。”辛十四娘叹气。
秦一生倒是略微打量了一眼,不过这小动作也难逃她的“法眼”。
“你的眼神怎么有些奇怪?”于是她疑惑开口问起秦一生。
秦公子摆了摆手,坦然解释:“我有一个蛊师‘朋友’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他说‘蛊术再高也高不过人心’,你方才所说的‘法术高不过人心’和他那番话内里的意思一样。”
辛十四娘无奈轻笑。
“这本就是事实,哪怕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思想,也仅仅只是外力所为,而非那人自身所做的改变,因此法术再高高不过人心,心病还须心药医,我们已经做了该做的事情,剩下来的,得靠他自己想明白才行了。”
秦一生看着痴傻的老丁,老丁还在嗫嚅着,兜玄耳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黑子,来吃白肉了。”
秦一生抿着嘴,左侧嘴角下撇,眼神难明,可心中却也打起了一些腹稿来。
抬手之间,实相图便由虚到实的呈现在了手中,辊轴向着两侧延展,便摊开画卷。
再一看那画卷之中,却是一块平滑如镜的青石,此之图画左侧题名为——三生石镜图。
“石头哥,虽然你只是一丝分神念头入驻我之画作之中,但我想你的能力应该我也可以借用吧?”秦一生轻声问道。
只见那画中石镜面上浮现出一张平凡至极的人面来,三生石暗中传音给了秦一生。
“跟着你的这些时日我倒也是开了不少眼界,这阳间人世的确比阴间要来的多姿多彩。”三生石略微拿捏着腔调,似乎在为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秦一生也不恼,更不急躁,心中却也在腹诽着:“阴间灰蒙蒙的,色调清一水的阴沉,当然没阳间多姿多彩啊。”
当然,秦一生也没接话,只是盯着三生石镜,等待着它的下文。
眼见秦一生没说话,三生石镜也没多余表情,给自己找“台阶”下倒是挺快的。
“这人的事情我当然也是瞧得一清二楚,你在此时唤我,想必你需要我的帮助,我想你应当是借我之力,来一窥这老丁的三生吧?”三生石镜这般说道。
秦一生微微点头,却又加了一句:“我不光想看这老丁的三生,更想看那黑狗的三生,我想一定是有缘才会让黑子忠诚如斯,不论是上辈子欠了他的,还是如何,我都想看一遍,再以此唤醒老丁,不知您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三生石镜那平凡至极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微笑:“跟着你看了阳间如此多的美好与丑恶,光是这份‘礼物’就让我不知该如何回报了,助你一臂之力自然不在话下,秦小友,你且看此一人一狗之前世吧。”
“好,多谢了。”
秦一生一拱手。
实相图兀自飘起,那三生石镜图也不断的拉近石镜。其后镜面之中的图像占据了全图。
属于老丁的前世已经展开。
不,不仅仅是老丁。
——
平平淡淡的一生,是属于老丁前世的,老丁的前世姓贾,因家中排行第一,故此名“甲”,只是其弟贾乙早亡,其父母因丧子之痛,再加上年龄渐长,也不敢再添新丁,因此他也是家中独子了。
不过,和今生雷同的是,贾甲也养了一条黑狗,只不过那条黑狗的名字叫做大黑,
并不出意外,和秦一生的猜测一样,这条黑狗自然也是黑子的前世。
秦一生也不知该说是命运的相似还是缘分使然,大黑也是在其母的尸体旁边呜咽才被贾甲发现,发现以后心生怜悯将大黑带回了家养了起来。
只是,后来,贾甲的父亲因事被拘禁在监狱里,老人家年事已高,虽无大刑,但也小刑不断,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贾甲探监时自知其父若在持续下去的话,肯定是到不了颐养天年寿终正寝的时刻。
为了其父亲,他便把家中的钱财搜罗净尽,凑了百两银子,准备用来到郡里的州府中托人情。
打好了包裹后,他便骑上骡子出门,两岁的大黑就跟着他,虽然起名叫做大黑,可是这黑狗的体型却无比娇小,两岁了还不如同村其他不到一岁的狗子体型大。
“大黑,回去吧,你在家陪娘,乖。”贾甲轻抚着大黑。
大黑通人性,也知晓贾甲家的变故,自然也乖巧的蹲在地上,只是往日摇的欢快的尾巴却一动不动,双耳耷拉着低垂。
贾甲见大黑听话,便又骑上骡子出了门。
可是大黑蹲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房屋,又看了一眼前路上骡子留下的脚印,“汪汪”叫了两声,好似在告诉屋中的老妇人自己要出门一般。
叫了几声后,那老妇人才出门查看,大黑凑到了老妇人身边又叫了几声,踱步作势要追上贾甲,接着又回到了老妇人的身边,蹲在地上,抬头希冀的看着老妇人。
老妇人便轻声问着:“大黑啊,你想去找甲儿么?想的话你就点点头。”
大黑点着头。
老妇人显然吃了一惊,但随后也半弯着佝偻的身子,摸了摸大黑的头。
“去吧,之后和甲儿一起带着你爹回家。”
得了老妇人的首肯后,大黑才追了出去。
骑在骡子上背着包裹的贾甲听到了大黑的叫声,猛地回头便瞧见了远处的小黑点由小变大。
“不是叫你回去么?快回去快回去!”
贾甲用鞭子装着抽打的样子,想要赶大黑回家,只是赶也不回去,他为了不浪费时间,只得将鞭子落在骡子身上,加快了速度,可是那小黑狗却还是跟着走了几十里地。
后来他半路下骡,到路边方便,方便完后,看到大黑正吐着舌头喘气,贾甲举起了路边的小石子,扔砸向了小黑狗,虽然没有砸到,但大黑也才跑开。
趁着这个机会贾甲又向前走,那条狗风驰电掣般地又追上来,咬那骡子的尾巴和蹄子。
贾甲这才发火了,用鞭子抽它,黑子不停地呜叫,只不过忽然又跳到前面,气呼呼地咬骡子的脑袋,似乎想阻住他的去路。
他当然认为这事情不吉利,遂更生气了,狠狠的抽打着大黑的背脊,大黑这才委屈的呜咽着跑远,看着大黑跑远以后,贾甲才又拉转骡头疾速奔驰,也正是因为路上耽搁的时间,等到了大城里时,天已近傍晚了。
他也是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如今时间已晚,就算是想去官府,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但为了父亲,他不去也得去,想到这里,他摸了摸腰间的钱袋,
这一摸,贾甲才发现钱袋开了个口子,里面的银子也少了一半,冷汗涔流,细密含住沁满额头,脸色苍白无比。
他焦急的在原地踱步,忽然想起了平日里乖巧的大黑今日这么反常肯定是事出有因。
于是便又骑着骡子出了门,在来时经过的路上仔细寻找,可是他又想,这里已经接近了城门,往来行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丢失的银子又哪里还有仍在的道理?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样的事情终究只会出现在儒家经典当中作为故事范例出现。
但他却也仍旧保持有侥幸心理,可哪怕有侥幸心理,他也仍旧很忐忑,银子尚在固然好,可若是不在了呢?越是想便越觉得前途无光,越是想便越是觉得如坠冰库,仅有半点一触即散的零星希望。
犹犹豫豫地来到来时下骡的地方翻找着,却是见到大黑已经死在草丛里,身上还有着其他的伤痕。
它身上出的汗和流的血把毛全都湿透了,像刚洗过一样,
贾甲抱起了大黑埋头痛哭,自责着自己,
但眼角的余光却发现丢失了的银子散乱的被大黑藏在身下,分两不差,有些银子上还沾着泥土。
贾甲不知道大黑做了些什么,但秦一生知道的一清二楚。
大黑被贾甲赶跑以后,大黑就将那些掉落的银子几块几块的叼在嘴里,藏在了草丛当中,也有遇见捡起地上银子的行人,大黑就冲上去咬他们的手,夺走了银子后也被石头砸到了身子。
一瘸一拐的往来,身上也又多出了几道新的伤痕。
终于收集齐了丢失的银子以后,大黑也筋疲力尽。
它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银子藏在了身下。
呜咽着闭上了眼。
但“临睡前”,大黑所想的却是在不大的院落里躺在地上被贾甲理顺毛发的场景。
而后,秦一生便又看见了大黑的魂魄沉入了地府。
甚至还看到了一位熟人。
府君看着生死簿,也看着台前蹲在地上的黑狗,挠了挠鬓角。
“你说你想回去陪你主人?”
“汪。”
“虽然说,你寿元已尽,可我很欣赏你的义气,这样吧,你下辈子投个人胎,做你主人下辈子的老爹吧。”
“汪!”
“你不愿意?是他害你死的啊。”府君又挠了挠鬓角。
“汪汪汪!”
“你说你不怪他?还想保护他?”
“汪。”
“那你下辈子还做狗?”
“汪。”
“哎,行吧,但你这身子这么小,怎么保护你主人呢?我给你点福利吧,让你投个强壮的黑狗身子,而且命格还是八字最硬的那种,我曾经见过一个剃头匠,可称叱咤阴阳两界,他叫秦日比,名字不太行,可是命格真是极硬的黑天狗,
你也是狗,就给你选那个吧,不光防人,还能防那些妖魔鬼怪呢,你要是运气好踏上修行路的话,那命格所能发挥的威能可是会远超你想象的。”
“汪汪。”
“不用谢,我很欣赏你的义气,但是下辈子的话,好好的活,别为了不应当的人而浪费。”
“汪。”
【没什么不应当的,
听说人类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孤独的,很多事需要一个人做,很多委屈痛苦需要一个人去承受,我想,他以后也一定会很孤独,如果我不陪伴他的话,那还能有谁陪伴他呢?
如果我可以让他欢笑,若我能将幸福带给他,要是我能够保护我的家人一生一世···那么我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后来,
年轻的丁乙赶路时听到了一声声的呜咽,循着声找了过去,发现在一条狗尸的身下,藏着一只还没睁开眼睛的黑狗。
“哎呀?什么人这么缺德?”丁乙连忙抱起了小狗,“不叫不叫,我带你回家啊,饿了吧?等你牙齿长出来以后,就能吃肉了,现在的话,我给你煮点米糊糊,然后我帮你找个狗奶妈吧,唉,什么人啊,这么缺德心狠?”
这里原来是大黑死的地方,黑子藏身的地方,就是那些银子被大黑藏起来的地方。
它是它母亲的珍宝,他也是它的珍宝。
——
辛十四娘哭的像个泪人,也许同属犬科的原因,辛十四娘或许比较感同身受?
秦一生也抹了抹眼睛,抬手抽了丁乙一个嘴巴子。
“该醒了,黑子它为了陪你,轮回至今生完成了它的使命,如果你还不醒来的话,可就浪费了它放弃做人的机会了,你听见了么?丁乙。”
丁乙还是那副痴傻的半死不活的样子,秦一生又抬手给了丁乙一个嘴巴子。
“你妈的,该醒了!过去和往昔的美梦再美也他妈的只是过去,我知道你能看见,我也知道你能听见,我帮你纯粹是因为黑子临死前拜托我的,否则我管你丫去死啊?还不醒是吧?行,你等着。”
秦一生冷硬的从实相图当中捧出了大黑的尸身。
缘线那脑开肉绽的模样也被秦一生画回了完整的模样。
他轻柔的将大黑放在了丁乙的双手上。
似是因为感受到了尚未散去的体温,丁乙恍惚间回过了神。
他低头看着大黑。
“大黑···”呢喃着,呢喃着。
最终哭了出来。
秦一生不忍再看,走出了门,蹲在地上点起了烟。
威武不凡的黑狗从身旁走过,半蹲在了他的身旁,伸出舌头舔了舔秦一生的侧脸。
他诧异扭头,却见到了一张黑狗脸。
“汪。”【谢谢你,你的画很温暖,你也很温暖,我在里面为你留下了一份酬劳,希望你不要嫌弃它微小。】
说完,大黑向着前方走去,又蹲在了一位老人的身前。
老人摸了摸大黑的头,对着秦一生笑了笑,转身带着它越走越远。
夕阳下,一人一狗漫步远去,可却又渐渐虚幻。
秦一生深吸了一口气。
“府君大人!对它好点!”
府君身子一顿,背对着秦一生挥了挥手。
“放心!我又不是什么妖魔,这么讲义气的忠犬,两辈子了,我肯定要给它来生一个好投胎啊!”
秦一生放心的点着头。
“对了,要不要我把三生石镜全部借给你用一用啊?”老头促狭笑问道。
秦一生翻了个白眼,刚想说点白烂话,老头带着狗已经不见了。
“唉。”秦一生又回头看着捧着大黑尸身哭泣不止的丁乙,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只是展开了实相图,翻到了【八字最硬黑天狗】那一副画上。
一条黑狗,如小山般壮硕,蹲在地上,面露凶相,戾气横生。
这是···命格之力。
黑子似乎真的找到了一点粗浅使用自身命格的修法了,可以猜得到,这肯定是府君那老头在前世为了奖励大黑做的。
“嘿,这老头···”
秦一生低声喃喃,躬身作揖。
“多谢!”
这一声“多谢”,既谢黑子,也谢府君。
画卷上,又多了一行字来,那是···
【八字最硬黑天狗,太岁头上敢动土。】
大黑的故事选自《聊斋·义犬》。
秦日比这个,其实也是玩梗,其实本名叫做秦昆,是南斗昆仑大佬的小说《猛〇收容系统》里的。“八字最硬黑天狗”这个也是出自这本书,里面的切口和一些设定我觉得就很酷,但是我没有看完,因为有的内容我无感,总体而言也是很有看点的一本书,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