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瑶这才应声回神,抬手将玉玺稍稍放下,转而将信笺抽开,则待信笺展凭,笺上那排墨字入得眼里,饶是心底早有准备,但终还是忍不住瞳孔一缩,连带心口都震了几震。
‘半月后,倾国为聘,大盛玉玺与红梅为证。’
字句不长,但落在眼里,似是充满了某种莫名的力量,竟从自己的瞳孔钻了进去,随即肆意在周身游走流转,令人心底发空发虚,却又不知何故。
倾国为聘!
凤瑶忍不住勾唇冷笑,只是深邃幽远的瞳孔,则越发的探究复杂。
这些日子颜墨白的态度的确令人模棱两可,怪异重重,反反复复,令人难以捉摸。却也不知为何,本是绝望狰狞的心,竟莫名在一点一点的化开。
不是不恨,又许是,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时光烟消云散,便是与颜墨白之间的恩怨情仇,也随着时光一道,抽远了,埋葬了吧。
待挥退御林军,殿内气氛再度沉了下来。凤瑶修长的指尖随意摸索把玩着大盛的玉玺,沉默良久,随即才唤了暗卫,径直入得大盛去彻查大盛与大周大战以及司徒凌燕消息。
大盛灭国之事虽闹得沸沸扬扬,但大盛具体是如何被攻克的,传言倒也添油加醋的各说其词,全然不知何人说的是真。
是以,有些事务必得自行却确认一番,再去查查那司徒凌燕,此际如何了。是荣登后位,亦或是,如同她姑苏凤瑶一般被弃了,且那司徒夙,可有在战乱中亡了,若亡了,尸首何处,若未亡,人在何处……
思绪翻腾,各种情绪皆在心口层层交织,浓密厚重。
打发走暗卫后,凤瑶忍不住稍稍揉了揉太阳穴,继续开始批阅奏折。
午时,她如常的到幼帝寝殿用了膳,柳襄面色发白,似是身子极为不适,极为难得的告辞离开。
许儒亦正于幼帝寝殿陪伴,几人一道用了膳,待得幼帝午休,凤瑶才与许儒亦双双出得幼帝寝殿。
风来,凉薄四起,天空那毛毛细雨仍旧止不住的下着。
许儒亦亲自为她举了散,温缓的出声,“微臣送你。”
凤瑶瞳孔微缩,未言话,缓步往前,直至二人抵达凤栖宫殿外,两人才双双驻足,凤瑶满目幽远,低沉沉的道:“颜墨白今日,为本宫送来了大盛玉玺。”
许儒亦怔了一下,未说话。
凤瑶继续道:“他还在信中说,一月之后,对本宫倾国为聘。”
许儒亦瞳孔皱缩,面色一变,终是出了声,“长公主之意呢?摄政王之言是否为真尚待推敲,但长公主你呢?倘若摄政王也如当年大盛太子一般对长公主逼婚,长公主又可如上次那般,先行择人而嫁?”
他语气极为难得的卷着几许小心翼翼。
凤瑶神色幽远,并未出声,待得兀自沉默片刻,才低沉道:“倘若此次颜墨白对本宫逼婚,本宫,许是会应。”
许儒亦心口一沉,面色陡变。
凤瑶叹息一声,继续道:“身为大旭长公主,自当福泽大旭,不可懈怠。颜墨白并非司徒夙,若其当真逼婚,也绝非如司徒夙那般好拒绝。”
说着,语气越发的磅礴复杂,“他终归比司徒夙手段高明,也比司徒夙,阴狠百倍。”
若不然,泱泱大盛也不会这么容易灭亡,他颜墨白,也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将大盛彻底吞并。
这话一落,心思骤起,思绪也略微凌乱暴躁,也全然无心再观许儒亦反应。
“多谢皇傅的伞了。”
她仅是强行按捺心神的再度道了一句,随即不再耽搁,足下微动,缓缓推门入殿。
小雨,一直下着,延绵着,再加之冷风肆虐,天气严寒,似是历来较为温暖的大旭之冬,竟有了下雪的征兆。
如此气候,也极是容易让人精神颓靡。凤瑶兴致不高,精神略有不济,待在殿中休息一下午后,黄昏之际,突然有人擅闯了凤栖宫。
略微嘈杂的人声起起伏伏,扰了满殿的清幽。
待得稍稍起身,缓步朝窗边行去,目光朝外一落,则见殿外廊檐的不远处,两名宫奴正拦着一名男子,焦急无奈的劝告。
“我就见一面长公主,你们去通报一声便是了,怎莫不是摄政王这令牌不管用了,让你们入殿去通知一声长公主都不可了?”
悠然的嗓音,卷着几许无奈。
两名宫奴则挡着他的前路,分毫不让,略微为难的道:“公子还是等等吧,此际长公主正于殿中休息,不便打扰,万一扰了长公主,奴才们是要吃板子的。”
那人轻笑,“长公主母夜叉之命我倒也是听说过的,只是,若说因通传之声便要大发雷霆,倒也有些小题大做了些。你们不必担忧什么,且去唤门便是,我今儿的确是有要事要急着与长公主通报。”
“公子……”
宫奴们仍是不让,百般劝阻。
那人似也耐性极好,又或是玩性大起,懒散的与宫奴们肆意纠缠。
待得半晌,眼见宫奴们被他的话堵得无处还口,凤瑶眼角微挑,淡漠清冷的出了声,“让他过来。”
短促的四字,并未夹杂任何情绪。
却是这话一落,宫奴一怔,当即侧身朝那人让了路。
那男子这才略微满意的笑笑,目光朝凤瑶扫了一眼,举步过来。
今日的他,竟是着了身花衣,看似包,但那面容与气质着实上乘,是以倒是将一件包的花袍活生生的穿出了几分风雅之气。
只奈何,此人今日过来,倒不若上次那般捧着锦盒,而是拎了一只硕大的包袱,那包袱似也有些沉甸,拎起来也稍稍有些费劲儿,是以行走步伐也未真正的自然,反倒是稍稍踉跄趔趄,略是怪异。
凤瑶满目深沉,不动声色的将他上下打量。
他倒也无任何反应,将凤瑶的打量也全然忽视,待得站定在凤瑶窗前,才放下手中的包袱,朝凤瑶微微弯身一拜,恭敬自若的道:“拜见长公主。”
凤瑶缓道:“摄政王的令牌,可好用?”
他神色微动,笑得自然,“摄政王令牌自然是好用的,但比起长公主的善心来,倒也不值一提。若非长公主容忍容倾,容倾此番自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入宫才是。”
这人开口便是委婉讨好之言,只是脱口的语气则无半点的讨好之气,反倒是沉静无畏,精明圆滑。
果然,风尘之地的人,经历了太多的人事纷繁,自然性子也是圆滑的。
凤瑶心头了然,却也不打算与他就此多言,仅是稍稍抬手递在他面前,“摄政王令牌倒是非常物,放在你身上倒也不妥。”
容倾勾唇笑笑,自也知凤瑶意思,待朝凤瑶凝了片刻,他便缓缓伸手,将颜墨白令牌放在了凤瑶掌心。
凤瑶顺势屈指收手,将令牌收了回来,随即眼角一挑,迅速将话题拉入了正道,“你此番入宫有何事?”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容倾面露悲色,无奈摇头。
“长公主,今日不知是谁对平乐坊放火了,将整个平乐坊付诸一炬。容倾从火海中九死一生逃出,身无长物,又无细软,便想着来投靠长公主。”
他语气极为难得的卷了半缕悲意与怒意,且说这话的神情与态度,似也自然,并非言谎。
凤瑶瞳中迅速漫了半缕微诧,倒不知青天白日竟有谁敢在皇城脚下如此防火烧楼。且这容倾也是奇怪,纵是平乐坊毁了,世上那么多人他不去投靠,偏偏入宫来投靠她,这般鬼话,她自是信不得的。
“可是平乐坊常日得罪了谁,是以遭人报复了?”凤瑶按捺心神一番,平缓淡漠的问。
容倾摇摇头,“平乐坊在京中屹立十载,不曾与谁结怨。且今日纵火烧楼之人略有十人,皆身手极是灵巧,当时容倾仅是推窗而观,便见那些犹如烈风般陡然腾空消失。”
说着,眉头微皱,语气越发的平缓认真,“长公主,容倾以为,那些人训练有素,武功极高,绝非寻常的平头百姓,也非寻常官匪那般简单。说不准,便是当时入得平乐坊监视柳襄的人所为。”
是异族之人?
凤瑶神色微动,思绪蜿蜒,并未回话。
异族之人虽心狠手辣,但自始至终要对付的皆是她姑苏凤瑶罢了,而今突然放火烧容倾的平乐坊,倒也略微有些说不过去。
难不成,容倾的平乐坊,得罪过那些异族人?
正思量,沉寂无波的气氛里,容倾稍稍挑着嗓子继续道:“长公主,柳襄乃平乐坊头牌,此生皆受容倾提拔。如今柳襄算是彻底跟了你,且还与那些人闹翻,说不准,那些人因此而怀恨柳襄,从而将气撒在容倾身上,而后,怒意上袭,便少了容倾的平乐坊。”
说着,嗓音越发而挑,“无论如何,长公主夺走平乐坊的摇钱树在先,又间接惹得平乐坊被焚,容倾如今无处可归,长公主自然要收留容倾才是。若不然,长公主让容倾去与柳襄住一起凑合凑合也成。”
冗长的一席话,说得倒是诚恳自然,但凤瑶心口的复杂与怀疑之色,则是层层而起。
先不说容倾的平乐坊究竟如何被烧,就论容倾要在宫中入住,自然是不可能之事。
“宫中有宫中规矩。你何能在宫中呆得。但若你执意以为是本宫夺了你的与摇钱树,也罢,本宫便差人在外为你寻间屋子,你去那儿落脚。”
凤瑶默了片刻,漫不经心的回了话。
容倾面色分毫不变,似也不打算与凤瑶多做纠缠,仅道:“若容倾执意要入住宫中呢?”
他这话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不曾掩饰的硬气。
凤瑶再度将目光凝在了他面上,心口微沉,“怎么,不愿与本宫虚以逶迤,欲展露本性了?”
他勾唇而笑,“不敢。”
“既是不敢,便拎起包袱出宫去,本宫尚且还可为你寻一间屋子短时入住。但若你执意打本宫主意,便休怪本宫扫你出宫。”
凤瑶语气淡漠,脱口之话也是威仪硬气。
容倾放缓了面色,那双漆黑的瞳孔里蓦的增了几许兴味,“长公主不后悔?”他问。
凤瑶冷眼扫他,不言话,正欲合窗,他则陡然伸手过来抵在了凤瑶的窗上,待得凤瑶朝他一望,他便顺势迎上了凤瑶的眼,继续道:“若是容倾知晓柳襄身上的寒毒从何而来,又如何而解,长公主也不考虑考虑留下容倾?又或是,容倾知晓那些异族之人的主子究竟何人,长公主仍还是要对容倾拒之门外?”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深眼凝他。
他勾唇笑笑,“平乐坊乃容倾毕生心血,而今被付诸一炬,所有钱财皆葬在了火海里,若说不怒,自是不可能的。相反,容倾怒得厉害,怒得欲将那人断子绝孙呢,如此一来,说不准容倾就包不住秘密了,将所有雇主的事,都与长公主秉烛长谈的说了呢。”
凤瑶眼角微挑,一时之间未言话。
容倾也非等闲之辈,是以对他行事务必得多留心眼。只不过,这厮既敢找上门来,自也不怕她拒绝,且还不得不说,这厮方才的话,着实,算是击中了她的软肋,勾起了她的探究。
“摆菜摆酒。”
凤瑶沉默片刻,便按捺心绪,漫不经心的朝殿外宫奴吩咐。
待得宫奴急忙应声离开,她才将目光朝容倾落来,“容公子,进来吧。”
容倾笑得灿然,一张俊美的面容极是风雅。
“多谢长公主。”
他面上并无半点诧色,反而是从容自然,自信平静,似对一切都全然了如指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