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席话入得耳里,无疑是越发添堵。她姑苏凤瑶曾想过大盛亦或是其余诸国会再度让大旭陷入危机,但却怎么都想不到,此番令大旭陷入危机的,竟会是这姑苏赢易!
只不过,前有大周精卫,自然是进不得,但后方虽有大盛的兵卫埋伏,谁说就退不得了?倘若顺着曲江下行,走上一截,从而再后退,自也可避过大盛兵力才是。
凤瑶面色清冷得厉害,落在赢易面上的目光也煞气阴冷撄。
则是片刻,她低沉而道:“并非是没有退路,而是,可顺着曲江下行,走上一截,而后再后退。如此之法,虽路途遥远弯曲,但自然可避开大盛兵卫,成功回得大旭。”
赢易面色分毫不改,依旧笑得怅惘,却又仅是片刻,他又如变戏法似的全然敛却了面上的怅惘,整个人再度恢复了最初那淡漠随性的模样。
“此番之为,虽是尚可,皇姐可凭着此法救六万大军,但臣弟这性命,便要当即殒在这里了。”
他慢腾腾的出声。
凤瑶眼角一挑,“你这话何意?”
他笑笑,“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当初与大盛皇帝为盟时,被他捉住灌了些药罢了,倘若臣弟能帮大盛完成攻打大周之事,大盛皇帝定重赏臣弟,甚至还可全然助臣弟夺得大旭,但若臣弟生有二心,那便只能,毒发而亡。偿”
说着,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突然一深,“臣弟且问皇姐,这大旭六万人的性命与臣弟的性命相比,皇姐想选哪样?你若选择六万大军,挥军而退,臣弟便毒发身亡葬身于此;你若选择臣弟,那便得一心一意助臣弟,攻破大周,再直捣楚京。”
平缓幽远的话,却不曾掩饰的卷着几许咄咄逼问之意。
凤瑶满目清冷,深眼凝他,却是并未言话。
他似是瞧出什么来了,勾唇笑笑,点点头,面上的笑容越发幽远随性,“我就知晓的,皇姐永不会将臣弟这种人的性命放在眼里,除了嬴征是你的皇弟之外,皇姐根本不会护姑苏皇族中其余的皇族子嗣,哪怕臣弟自小敬重于你,退让于你,皇姐,都不会有半点在意臣弟,更也不会念及半点手足之情。”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修长的指尖端了面前的酒壶为自己倒了一盏茶,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凤瑶满目深沉的凝他,待得他将手中的杯盏放下,她终是低沉沉的出声道:“本宫身为大旭的长公主,此生的使命便是护住大旭与报仇雪恨。赢易,有些事,并非本宫不顾及你,而是不可顾及。你与本宫皆是在深宫长大的人,深宫里的尔虞我诈究竟如何,你自也知晓,再加上幼帝尚幼,在朝中的根基也是不稳,且你母妃又公然觊觎皇位,明里暗里的使法子。如此,本宫何敢真正信你,又何敢真正信你母妃。”
“皇姐不信便不信,臣弟如今,已不奢望皇姐信臣弟什么了,毕竟啊,臣弟如今也总算明白,这世上,没什么人可真正对你好,亦或是放过你,你若自己不强大,那便只有被别人掐住咽喉,随时都得死!”
说着,稍稍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往日之事,多说已是无益,也听说皇姐刚从楚京之外归来,一路舟车劳顿,如此,臣弟便差人带皇姐下去休息。说来,皇姐虽冷血无情,但臣弟,终还是不如皇姐心狠,不愿赶尽杀绝得。皇姐也放心,臣弟不会杀你,也不会杀嬴征,臣弟只会去拿回属于臣弟的一切,从而,再将皇姐与嬴征困在宫中,衣食无忧到老。”
这话一落,分毫不顾凤瑶反应,幽远沉寂的目光正要朝殿中角落站定着的兵卫一扫,却是话还未道出,凤瑶已低沉开口,“慢着。”
赢易下意识噎住后话,淡然随意的朝凤瑶望来。
凤瑶瞳孔微缩,随即缓缓起身,踏步朝赢易行去。
那些立在殿中角落的兵卫们顿时面色一紧,当即纷纷上前,挡在了凤瑶面前。
凤瑶面色一沉。
赢易则道:“长公主在前,尔等岂能如此无礼。虽是将在外不受君令,也无需太过听令朝堂权人,但终究还是不可太过无礼才是。”
说着,嗓音一挑,“还不退下。”
几名兵卫眉头一皱,面露忧色,随即又戒备十足的朝凤瑶扫了两眼,而后才妥协下来,一言不发的转身退开了几步。
凤瑶继续缓步往前,终是站定在了赢易的矮桌前。
赢易面色也并无起伏,仅是稍稍抬眸,怅然平缓的朝凤瑶望着,“皇姐突然过来,是为何意?”
凤瑶淡道:“谁与你言道的,将在外可不受君令?”
他平缓而道:“臣弟悟出来得。”他答得自然。
凤瑶冷到:“本宫如今尚且在此,你竟敢言道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可是太过未将本宫放于眼里?”
他眼角几不可察的挑了半许,整个人依旧淡定平缓,神情并无什么复杂起伏,他仅是朝凤瑶微微而笑,怅然平和的继续道:“都如此之境了,皇姐还打算在臣弟面前施威么?皇姐莫要忘了,这里是臣弟的地盘,不是大旭的宫城,皇姐若听不惯某些话从而欲对臣弟发怒,便也望皇姐在发怒之前先看清现实,这里是曲江之边,不是你常日威风八面的大旭朝堂。”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的冷意越发上涌,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她便蓦的抬手往前,雷厉风行的扣住了他的脖子。
瞬时,身后几名兵卫顿时一惊,纷纷抽刀上前,却也正这时,赢易再度恰到好处的出声,“不准上前!退!”
这话并无半点戾气,反倒是幽远平缓,然而却是莫名的夹杂着几许威仪,逼得几名精卫再度后退。
他微微抬眸,那双深得无底的目光分毫不避的迎上了凤瑶的双眼,“皇姐杀了臣弟的母妃,而今,又是想杀了臣弟吗?”
说着,嗓音一沉,似在叹息,又似在莫名的绝望与悲凉,“皇姐对臣弟,终还是再度生了杀心,是吗?”
“赢易!你虽也身为皇族子嗣,更也得征儿敬重喜爱,但你别以为凭借这些,本宫便心有忌讳不敢杀你!你如今领得六万大军成为大盛的走狗,全然颠覆我大旭的国之根基,甚至还敢让大旭之国陷入这天下纷争的危机,你如此胆大妄为,你以为,本宫当真不敢杀你?本宫早给过你机会,本宫也曾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你,可惜你终还是因惠妃之事怀疑本宫,肆意破坏我大旭根本,本宫就且问你,如今你悔还是不悔!你身为姑苏一族的子嗣,可有对我姑苏一族的列祖列辈,心存半点愧疚?”
赢易面色一沉,目光,越发幽远。
待得片刻后,他才视线聚焦,再度迎上凤瑶的眼,“若说,臣弟不后悔,不愧疚呢?”
凤瑶心口一腾,那只握在他脖子上的手越发用力。
他似如未觉,满身淡定,不挣扎也不告饶,仅是薄唇一启,继续慢腾腾的道:“本就是大旭一族欠臣弟的,也是皇姐欠臣弟的,臣弟有何可后悔的?臣弟如今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要找回尊严,拿回属于臣弟的一切,臣弟有何过错?又有何可愧疚的?再者,一旦此番攻下大周,大盛皇帝便会应臣弟之意,彻底让大旭脱离他大盛,再也不必成为他大盛的番邦,且还可一次性得大盛赏赐的两座边关城池,百万赏银,如此,臣弟也算是在不顾前嫌的帮大旭。”
“你疯了吗!大盛狗贼的话你也信?你可知一旦你前脚与大周开打,大盛后脚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全数将两败俱伤的大周与大旭收于囊中……”
凤瑶嗓音一挑,语气越发冷冽,却是后话未落,赢易便深眼望她,怅惘幽远而道:“倘若当真如此,那便是臣弟的命数,也是大旭的命数。”
“不可理喻!姑苏赢易,你当真疯了么!”
凤瑶心口越发恼怒,恨铁不成钢的恼怒。遥想往日这赢易终归还算是听话,却不料如今的他,竟是这等愚昧执拗。
她心绪澎湃上涌,下手的动作也越发加重,却也正这时,赢易气息不匀的静静凝她,突然勾唇笑了,“皇姐不敢杀臣弟,也杀不了臣弟的。”
凤瑶神色蓦的起伏。
他继续道:“只要臣弟一亡,曲江之边的六万大军定义无反顾的冲针杀敌。但若臣弟不亡,臣弟还可让他们原地驻扎等候,不急着攻打大周,也趁势可耗着后方的大盛。再者啊,臣弟本是中了大盛皇帝的毒,毒药似也凶险,倘若那大盛皇帝不给臣弟解药,臣弟自也容易毒发而亡,如此,皇姐可要赌一回?就赌,在这曲江之边好生住上几日,没准儿这几日内,臣弟突然身子不适,暴毙而亡,而待临死之前,臣弟,便将六万大军兵符,真心送你,如何?”
“凭你也敢威胁本宫?”
凤瑶冷眼凝他,阴沉沉的问。
他笑得有些惨然,“从小到大,都不敢威胁。臣弟,仅是在用臣弟的方式,好生为自己活一次罢了,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许是皇姐也该知晓,臣弟对皇姐,终是崇敬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一样。甚至于,便是皇姐杀了臣弟的母妃,臣弟,不也是未想过杀皇姐,不是吗?”
这话一落,鬼魅惨然的咯咯笑了。
凤瑶听得心底发紧,眉头一皱,扣在他脖子上的手,终还是一点一点的卸了力道。
待得全数将手从他的脖子挪开,他也无什么反应,仅是静静的望她。
凤瑶静立在原地,权衡一番,终还是低沉而道:“将你左手伸出来。”
他逐渐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并无反应。
凤瑶凝他两眼,也不打算与他多加周.旋,仅是自行伸手过去将他的左手扯出,随即便探指在他手腕上开始把脉。
“皇姐可是以为,臣弟自言中毒之事,也是在骗你?”
他并未拒绝,整个人安然的坐着,十五的年纪,本该是俊俏之至,奈何此番这赢易,略微稚嫩的面孔却覆满了沉重与成熟的意味,便是那双幽远的瞳孔里,复杂怅惘,似也卷满了风霜之感。
此番静静朝他打量,才觉这人,竟比上月离开大旭京都时还要瘦骨嶙峋,只是今日最初与他相见,终还是恼怒覆盖了恻隐,是以便也不曾朝他多加关注。
“本宫在探,你这毒是否深入了心脉,是否还有法子紧急而解。”凤瑶默了片刻,极为难得的解释了一句。
这话入耳,赢易极为难得的怔了怔,那双幽远复杂的瞳孔,突然变得迷茫开来。
他开始再度勾唇而笑,“臣弟记得,小时候皇姐打了臣弟后,从不会给臣弟看伤。也还曾记得,皇姐自小便不喜医官,更也不屑于医术。”
“往日年幼,行事自是荒唐。后随国师到了道行山,便时常孤寂一人,无论是做饭还是采药都易受伤,是以,便也央着国师教了我医术。”
凤瑶满目沉寂,低沉而道。
赢易叹了一声,“皇姐往些年虽荒唐,但终归还是心善得,至少,皇姐每番见臣弟被母妃数落打骂,不也会安慰臣弟吗?”
凤瑶心口一缩,似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内心,略微揪痛。
她强行按捺心绪,径直抬眸朝赢易望来,极认真极认真的迎上他的眼,“往日之事,终还是过了,而今提来终无意义。但如今,赢易,若我让你放弃攻打大周,放弃帮助大盛,甚至领军随本宫一道回大旭京都,如何?你母妃并非我所杀,你若想要证据,我终归有一日,会让你相信本宫所言皆为事实。”
他深眼凝她,摇摇头。
“你当真要如此执迷不悟吗?赢易,你若肯低头,本宫也可如以前那般,放过你!你要想好了,征儿那般敬重于你,你是想让征儿知晓他历来敬重崇拜的三皇兄,竟是个想颠覆他王朝的罪人吗?”
凤瑶紧着嗓子继续道。
这话一落,赢易并未言话,仅是静静的望着凤瑶,一动不动。
待得片刻后,他突然缩回了手,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幽远而道:“臣弟,回不了头。便是微臣想回头,母妃在天之灵也不会让臣弟回头。”
“姑苏赢易!你当真要如此执拗?”
他勾唇惨然而笑,“臣弟累了,想休息了,皇姐也先下去好生休息吧。倘若皇姐想让臣弟不攻打大周,那皇姐便在这里耗着吧,耗到臣弟毒发生亡便可以了,皇姐放心,这一天不会太久,最多三四日光景便成,也许是到了那日,大周新皇也苏醒了,那时候,你和大周新皇再里应外合,便可以将臣弟这六万大军制住了。”
凤瑶满目起伏的凝他。
他却也不打算多言,仅是稍稍起身,便开始朝不远处的屏风行去,而待他身影彻底入得屏风后,凤瑶才回神过来,随即稍稍收回僵在本空的手。
“长公主,属下们领长公主去帐子休息。”
正这时,身后几名兵卫速步上前,朝凤瑶恭敬刚毅而道。
凤瑶满目厚重,并不言话,待得随着兵卫们出得帐子,她才足下一顿,阴沉而问:“三皇子这几日身子骨如何?可是时常萎靡无精神?”
这话一出,几名兵卫顿时止步,忙回头朝凤瑶望来,有人恭道:“回长公主的话,三皇子这几日,身子的确不适,似是每日都精神不济,容易疲倦。”
这话入耳,凤瑶并不诧异。
方才为赢易把脉,便觉其脉搏时而有力,时而却是微弱之至,气脉也似是极为虚弱,仿佛是久病之症。
倘若这名兵卫所言非虚的话,那赢易身上的毒,已是深了。
心思至此,凤瑶浑身也稍稍紧绷开来。
待被兵卫们领着入得一间帐子后,凤瑶在帐内静坐片刻,随即便开始起身出账。
眼见她要急行而走,守在帐外的兵卫们顿时上前将她拦住,恭道:“长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凤瑶瞳孔一缩,“怎么,本宫要去哪儿,竟还得与你们报备了?”
这话低沉厚重,威仪质问。
兵卫们眉头一皱,面露难色,随即纷纷垂头下来,有人开始道:“长公主恕罪,只因三皇子吩咐过了,军营重地,不得任何人肆意行走,望长公主见谅。”
“见谅?”凤瑶眼角一挑,淡漠平寂而道:“你们既唤本宫一声长公主,那本宫便问你们,这大旭之中,究竟是本宫为尊,还是三皇子为大?你们如今是为了三皇子之令,竟敢违逆本宫之威?”
兵卫们面色一紧,犹豫惶恐。
则是片刻,那方才言话的兵卫再度道:“望长公主见谅。三皇子之令,属下们不敢违背,属下们若是违背了,属下的家人们,便活不成了。”
这话入耳,凤瑶心口顿时一紧,“如此说来,赢易竟威胁了你们家人?”
凤瑶着实气得不轻,纵是早已经历过风雨,但如今因为是赢易,是以终归还是忍不住恼怒。
好歹也是姑苏一族的人,身上更还流淌着皇室的血脉,那赢易啊,岂能如此狠烈的对待大旭,对待她姑苏凤瑶!
也难怪,难怪赢易当时能那般底气十足的说她不敢杀他,也难怪他那般淡定从容,原来,那人早已是抓住了六万大军的软肋,逼得这些大旭的儿郎,不得不为他效力!
“三皇子十日前便暗中差了大批人混入了京都城,属下们亲眷的住处与名单,三皇子皆交给那些混入京都的人了,是以,一旦属下们不听从三皇子之令,三皇子亲笔书信一旦抵达京都,属下们的亲眷,便都活不成了。属下们戎马一生,本不惧死亡,但若妻儿老母被属下们连累至死,属下们便是死了,也死不瞑目,望长公主,见谅。”
凤瑶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心底,怒意磅礴,起伏不止。
她僵立在原地片刻,随即便强行按捺心绪,深呼吸几口,低沉而道:“军中可设药帐堆积药材?”
兵卫忙点头,“有药帐,且药帐中还有十名军医,长公主可是哪里不适,可否召军医过来看看?”
凤瑶淡道:“务必召军医过来,你们差人去将药帐中的药材全数搬来本宫帐子,再者,顺便让人搬些小炉与锅来。”
这话一落,分毫不待兵卫们反应,极是干脆的转身入帐。
兵卫们面面相觑,略微愕然,眼见凤瑶全数入得帐子,他们眉头一皱,权衡片刻,终还是速速让人去药帐中搬药材。
不多时,便已有十几名兵卫将药材与锅炉全数搬入了凤瑶帐中。
凤瑶也不耽搁,挥退兵卫便开始在帐子里煎药熬药。
一时,帐中药味浓烈,四方飘散。帐子外的兵卫们眉头大皱,心有戒备,急忙跑至赢易主帐禀报,奈何这话一出,半晌后,才得赢易回话,“无需顾及,长公主要做什么,尽管让她做便是。再者,天色即将暗了,等会儿记得提醒长公主,今夜,本皇子为长公主准备了接风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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