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往日的怯弱,更没了往日那浑身上下透露着的悲戚,如今的赢易,已然是满身淡定,甚至云淡风轻,便是在她姑苏凤瑶面前,也能款款而谈,毫无半点稚嫩无力之意了。
许是,冰冷的现实终还是会让人心性大变,满身凉薄,往日她姑苏凤瑶如此,而今这赢易,也已如此。
只是不知为何,本对赢易并无看好,但如今见他这般改变,终还是心有怅惘与无奈。许是,父皇若有在天之灵,定也会让她姑苏凤瑶宽待赢易,至少,留赢易性命,只可惜,赢易终还是联合了大盛,通了敌,卖了国,这种皇族之人,只要动了这心思,坐了这些事,便早已是她姑苏一族的罪人,如此,她又如何能真正绕他性命。
思绪嘈杂缠绕,一时之间,凤瑶仅是清冷凝他,并不言话。
赢易手中的酒盏依旧举在半空,分毫不动,那张略微稚嫩的面上,竟也无半分表情。
“皇姐不愿给臣弟这个面子?”说着,眼角微挑,“莫不是,在担忧臣弟在酒中下毒?”
“你已非往日得姑苏赢易,本宫与你喝酒,自然得防着你是否在酒中下毒。”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而道。
这话一出,丝竹悠扬而起,但却并无凌乱之意,而那上位坐着的赢易,却突然不曾回话。
两人开始无声对峙,纵是丝竹悠扬入耳,却也扰不走满心的孤冷与煞气。
待得半晌后,赢易才慢腾腾将手中的酒盏朝唇边挪去,待得那薄薄的唇瓣凑至杯盏,随即便蓦的仰头,将酒盏的酒水一饮而尽。
待得放下酒盏后,他开始满目幽远平寂的朝凤瑶望来,“皇姐只道如今的臣弟已非往日的臣弟,但皇姐可曾想过,我姑苏赢易,如何在这短短一月之间,便变得如此?”
说着,伸手缓慢懒散的理了理锦袍上的褶皱,继续道:“臣弟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臣弟会与皇姐对立。臣弟也曾想过,既是皇姐对臣弟防备之至,臣弟便出京赴关,远离皇城,也好让皇姐心安,可皇姐你呢?臣弟如此退让,忍辱苟且的远赴边关,拼尽性命的与那些边关乱成贼子沙场而战,可皇姐呢?皇姐你啊,却践踏着臣弟的退让隐忍,甚至全然违背了当初对臣弟应下的诺言,你竟是亲手,杀了臣弟最是重要的人。偿”
终还是将话绕道这上面了。
既是必无所避,凤瑶便也不打算与他委婉什么,她仅是瞳孔微微而缩,森冷得目光径直迎上了赢易的眼,“你听谁说的本宫亲手杀了惠妃?”
他那无色的面上终是漫出了几许失望,“都到这时候了,皇姐还欲在臣弟面前狡辩?臣弟往日一直敬重皇姐,也敬重皇姐跳楼护国的巾帼之为,但如今,本就杀了人,皇姐竟还不敢承认了?臣弟还一直以为,如皇姐这般心高气傲的清冷之人,自也是敢作敢为的人。”
“你既是知晓本宫乃敢作敢当之人,自也该知晓本宫若是做了何事,自会承认,但若是不曾做过何事,便是旁人污蔑,本宫自也不会承认。本宫不管你是从哪儿知晓惠妃是本宫所杀,但本宫如今便好生告知于你,你娘亲死的当夜,竟敢召见你舅舅的幼女入宫迷惑幼帝,本宫自是不允,只可惜,惠妃不听教,竟极端的在寝宫撞死。”
这话一出,赢易面色却并无太大变化,整个人依旧淡定如旧,薄情冷性依旧。
凤瑶满目冷冽的凝他,“外传本宫亲手杀了你母妃,但事实上,你母妃是自行撞死。她要以此极端之举,陷本宫于不义。你若稍稍长点脑子,便该是知晓,本宫当初既是看在皇上面前放过了你母子,后面,自也会看在皇上的面上不杀惠妃。”
“我母妃,是自行撞死的?”
赢易目光极为难得的稍稍幽远的半许,连带脱口的话,也隐约的漫出了几许复杂与悲凉。
然而这话刚落,他眼角便已稍稍一挑,突然勾唇怅惘幽远的笑了,“如母妃那般人,不仅喜欢富贵荣华,也有心中大计,臣弟是她的儿子,是以也太清楚她想要的是什么,她成日成日做梦甚至不顾一切拼斗的目的是什么,是以,如臣弟母妃那般人,又如何能在大计未达之前,自行撞死?还有,许是皇姐不知,臣弟的母妃极为怕死,极怕极怕,甚至也喜在寝宫摆放菩萨而供,如她那样的人,岂有勇气……去自行撞死?”
他话语条理分明,虽语气不够强烈,但字词却是咄咄逼人,瞬时堵得凤瑶有些不知回话。
是了,如惠妃那样的人,在大计未达之前,岂会自行去撞死!
只可惜,事实的确如此,且也发生得太过突然,突然得连她姑苏凤瑶都心生震撼,全然,不知那惠妃究竟发了什么疯,竟会做出如此反常之举。
如今这赢易,想来自也是笃定她姑苏凤瑶杀了惠妃,如此,既是此人心中早已执拗的认定了,而今再议也并不见得有何效果。
凤瑶心头添堵,也逐渐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而道:“惠妃如何会突然行得极端之事,本宫自也不知,只不过,事实便是如此,无论你信与不信,这都是真相。再者,幼帝极护你母妃,你也该是知晓,本宫若杀了惠妃,对幼帝与本宫之间的姐弟关系,定也不善。”
“是啊,皇上倒是着实护臣弟母子,是以,皇姐杀了臣弟母妃后,为顾及皇上情绪,便将母妃死亡的消息,全数压下了,纵是臣弟的舅舅几番想要央求入宫探望,皇姐都随意出言打发,这便是皇姐掩盖事实的法子?皇姐本也是聪明之人,只可惜终归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纸包不住火这道理,想来你终还是太过自信,从而全然荒废了这道理。”
“赢易!”凤瑶面色一沉,嗓音微挑。
赢易满目清远的朝凤瑶望来,“事到如今,皇姐还有何话,对臣弟这个被你杀了母妃的人言道?”
凤瑶阴沉道:“惠妃之死究竟如何,本宫方才便已告知清楚,她是自行撞亡,而非本宫所杀!再者,纵是惠妃之死令你心有疑虑,但你身为大旭皇族子嗣,何能与大盛这敌国为盟,从而竟领我大旭六万兵力全然成为大盛走狗,为大盛办事?”
赢易眼角一挑,突然无奈凉薄的轻笑,“大旭皇族子嗣?”
说着,稍稍止住笑容,平缓凄冷而道:“臣弟自小便在小心翼翼中长大,自小也不曾得父皇喜爱,我姑苏一族,的确是主宰大旭的顶端之人,只可惜,臣弟从不曾感觉到这等大旭皇子的优越感,而是,时刻都受人凌辱,遭人排挤,甚至于,即便想苟且偷生都难上加难!如臣弟这种人,岂称得上大旭皇族?想来,许是连寻常宅院的子嗣都不如。再反观皇姐与太子皇兄,日日被父皇高捧,肆意宠爱,臣弟在皇姐面前,历来抬不起头,却也不曾想过要如何抬起头,臣弟也曾想过,一直安分的呆在宫中,与母妃不问世事的活着便好,但皇姐你呢?臣弟都已如此退让卑微,可皇姐你,终还是心狠的杀了我母妃?而今,大旭危了,我赢易异军突起了,皇姐感到威胁与压力了,便突然间,过来口口声声的对我说我是大旭皇族子嗣了?怎臣弟当初在宫中那般与皇姐求好,那般远赴边关的退让,皇姐在杀我母妃之际,怎不念及同为手足之情,真正应臣弟一回,放母妃一马?”
“你母妃并非本宫所杀!”凤瑶终是被他这股执拗之意搅得略微生恼。
奈何这话一出,他突然勾唇一笑,“那皇姐你说说,证据呢?你不曾真正杀我母妃的证据或是证人呢?”
王能已亡,何来证据!便是王能尚在,这赢易也会念及王能是她忠腹之人也不会真正信王能。
如此,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赢易既要执拗的这般认为,便是她姑苏凤瑶再解释什么,都无济于事。
“没什么证据不证据,本宫今日来,也并非是要与你说这些,更不是要在你面前,洗脱本宫的嫌疑。”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兴致缺缺,低沉无波的道了话。
说着,不待赢易出声,她便嗓音微挑,再度阴沉厚重的道:“天下诸国皆有野心,如今天下之中,虽仅有大盛与大周关系岌岌可危,大战一促即发,但其余之国,仍也是心有计量,暗潮汹涌,大旭本是刚刚经历大盛破国,而今上下不稳,国力不曾恢复,而今正值这天下不安之际,大旭更该安分不动,以免成为天下诸国群起分食之国!但你如今竟分毫不顾大盛破了我大旭之国,杀了我们父兄,竟敢私自遣六万兵力去为大盛当爪牙,甚至还敢领着大军来得这曲江之边,势要与大周开战!姑苏赢易!你便是再怎么恨本宫,但都不该拿大旭的安危来出气!你身为姑苏一族的子嗣,倘若大旭因你而亡,我姑苏一族的祖宗用鲜血拼下甚至小心翼翼守着的百年基业,定会全然崩塌覆灭!”
“臣弟知晓!”
他不深不浅的回了话。
“既是知晓,你还要如此而为?”
凤瑶满目阴沉的凝他。
他眼角仍是稍稍而挑,不说话,但待片刻后,他突然薄唇一启,只道:“父皇与太子,从不曾善待过臣弟,大旭之国,也不曾善待。如此,臣弟用大旭之国为利剑,来为臣弟自己谋划疆土与富贵荣华,有何不可?往日臣弟久居深宫,不知天高地阔,更也不知权利这东西究竟有何是好,但如今臣弟知晓了,一旦手中有了权利,周遭之人,便也再不敢谩骂你,轻贱你,甚至连皇姐你,如今都不是无法要臣弟性命么?便是此际将臣弟恨之入骨,也不能说服臣弟什么,更也不能如往常那般随意惩处臣弟,不是么?”
“倘若你想要权利,本宫自可赐你封地,封你为王。你依旧可不问世事,锦衣玉食,好生治理你封地的人文百姓。”
“这话,若皇姐以前能对臣弟讲,臣弟定当感激扣谢,但如今,臣弟不可受命了,更也做不到诚服了。母妃往日虽对臣弟不好,但她终归是臣弟母亲,甚至也终归要比父皇与太子皇兄甚至皇姐你,重视臣弟,是以,血仇加身,不可消却,更何况,这一切的一切,也都是父皇与大旭欠我母子的,是父皇欠我母子的,也是皇姐你,欠我母子的。就如,皆为皇族子嗣,为何太子皇兄便可平步青云,皇姐便能金枝玉叶,锦衣玉食,而我赢易,却只能卑微鄙陋,贱如蝼蚁?也但凡父皇对我母子有半点善心,便也早该,赐臣弟封地,封臣弟为王,从而让臣弟带着母妃去封地安享晚年。只可惜,父皇从不曾考虑过我母子的楚京,也从不曾真正想过要为我母子谋得后路……”
“父皇身为一国之主,岂能顾得了后宫之事!”
“皇姐说错了。父皇不是顾及不了,而是无心去顾。但凡父皇对我母子有半点在意,我母妃也不会日日在皇后面前卑微忌恨,我赢易小时候也不会被皇姐揍得半死还得自行去求人讨伤药。是以,父皇不是顾及不了,而是本就无心重视我母子,也如此际我姑苏赢易,不是不想收手,也不是想真正与皇姐撕破脸面,而是,被欺压得太久了,终还是心有怒意,不得不让自己去冲破牢笼,轰轰烈烈的为自己活上一次。”
说着,突然惨然的朝凤瑶笑笑,“事到如今,臣弟不愿收手,也收不得手了,六万大军本就在曲江之边,时刻迎战,前方有大周精卫,后方,还有大盛的兵卫埋伏,是以,微臣处在中间,也本就,没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