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傻!你瞅那是啥!”
罗具梁手里拎着安全帽,向二叔手指的方向扭过头去,刚好看到了二叔的影子。
坑洼灰暗的矿井坑道壁上,在矿灯昏暗灯光的映照下,二叔的影子双臂向上,把手里的镐把子举了起来,看起来好像动物园里吊在杆子上的猴子,模样甚是怪异。
罗具梁听到镐把子带起的“呜呜”声,又把头转了回来。
刚好看到,二叔瞪大了双眼,龇牙咧嘴满脸狰狞,双手挥舞着镐把子,用力向自己的头砸了下来。
他已经来不及躲避,眼睁睁的看着那根镐把子极速的放大,“砰”的一下砸在了自己的头上。
在二叔预想的情况下,罗具梁的脑袋下一刻就被打开花,然后死掉。
但是现实情况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那根镐把子打在罗具梁头上,就像敲在了一只皮球上面,竟然“砰”地弹了起来!
罗具梁纹丝未动,他还有点疑惑,二叔那根镐把子好像是充气的玩具。
但是以二叔的视角看来,罗具梁的头更像是充气的,弹性十足!
镐把子以更快的速度弹了起来,“邦”的一声打在了坑道上方的钢梁上。二叔双手被震的发麻,一下子没抓住,镐把子就飞了起来。他这一下本来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现在镐把子受到了反作用力,在空中翻了个个,其中一头刚好杵在了二叔的嘴上,杵的他连退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罗具梁伸手摸了摸脑门上被打的地方,丝毫没有觉得疼痛,只是脑瓜子有点“嗡嗡”的响。
二叔也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响,不但脑袋晕,而且满眼金星,嘴里都麻了。他缓了一缓,摇一摇头,“噗”地吐出两颗牙齿,又吐一口,满嘴是血。
他的上嘴唇肉眼可见的就肿了起来,好像在嘴上叼了一截香肠,从正面看,又好像动画片里那个叫杜皮的狗子,十分的滑稽。
二叔惊讶极了,张大了嘴惊恐的看着毫发无伤的罗具梁。
罗具梁也呆呆的看着二叔。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片刻,罗具梁好像想起了什么,声音颤抖的问:“我爹到底是咋死的?”
二叔忽然反应过来,“啊”的怪叫一声,爬起来踉踉跄跄的顺着坑道跑了。
罗具梁茫然的向前追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回身靠着坑道蹲下来。
他把落在地上的镐把子捡起来,拿在手里掂了掂,这根镐把子有鸡蛋粗细,材质好像是硬桑木,沉甸甸的,显然不是充气的玩具。
罗具梁靠着坑道发起呆来。
虽然他早就知道二叔是个坏蛋,但是他毕竟也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今天这突如其来的一棍子让罗具梁有些不知所措。
他回想起好几年前的一个场景,在一个夏日的早晨,罗具梁正在院里刷牙,二叔打着哈欠推开院门回到家里。他穿着花里胡哨的紧身背心,圆规一样的瘦腿裤子,脖子上挂着金晃晃的链子,胳膊下面夹着小皮包,脑门上顶着一副墨镜,总而言之就是一副二流子的打扮。
二叔瞥了他一眼,没有理睬,径直走向自己的屋子。罗具梁发现二叔走起路来两条腿向两边一撇一撇的,好像一只模仿人类直立行走的猴子。
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只要有人提起二叔,罗具梁脑子里就会浮现出这个形象。那是因为自从那天之后,他有好几年都没有见到过二叔。
就在这一天晚上,一大帮街坊邻居吵吵嚷嚷的扭送着二叔到家里来,好像是说他半夜人家爬墙头。
罗具梁在学校经常爬墙头,他也不明白爬墙头有啥大不了的,大家的反应为啥这么激烈。
他站在一边啃着玉米棒子看了半天,只听懂好像是二叔爬墙进了刘寡妇的家,还有洗澡什么的,但是听了很久也没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记得当时爷爷气得够呛,不停的打骂二叔,奶奶和爹不停的给街坊邻居说好话,众街坊兴致高昂,这个喊一句那个叫一句的,现场十分杂乱。他的玉米棒子吃完了,又困得不得了,就自己回屋去睡觉了。
后来等罗具梁长大一些的时候,才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也明白了那些街坊为啥那么兴奋,他就很后悔,后悔当初自己睡的太早了。
第二天罗具梁才知道,昨晚自己睡着以后,家里又来了警察,二叔已经被警察抓走了。
但是罗具梁只是有点遗憾没看到二叔戴手铐的场景———因为他只在电视上见过手铐这种东西,从来没见过实物。他一点也不难过,甚至还有点高兴,感觉家里终于摆脱了这个祸害。
因为在罗具梁的记忆中,二叔每次回来,爷爷奶奶都会生气,而且有时候二叔还会跟爷爷奶奶吵架,所以他一点也不喜欢二叔。
第二年奶奶就死了,爷爷说都是被二叔气的。
以上就是小时候二叔留给罗具梁的印象。
直到罗具梁上高一那一年,一天吃午饭的时候听到爹跟爷爷说:“老二好像放出来了,听说在城东跟着四瞎子那些流氓鬼混。”
爷爷“哼”了一声,不说话。
爹又说:“要不我去把他找回来?”
爷爷突然发火:“找他干啥?我没他这个儿子!那个鳖孙,他死了也不许去收尸!”
罗具梁低着头抱着一大盆面条“吸溜吸溜”的吃,他心里也不希望二叔回来。
但是第二年转过年,二叔自己回来了。
二叔回来的时候穿了一身灰色的工作服,头发也梳的整整齐齐,提着大包小包,给家里买了不少东西,好像变了一个样子,说是找到了正经工作。
爷爷开始还不理他,但是爹非常高兴,不停的劝爷爷。过了两天,二叔天天在家哪也不去,还帮着干活,表现的非常老实,爷爷对他的脸色就好了起来。
又过几天,二叔的假期到了,要回煤矿上去上班。走的时候让爹跟他一起去,说如今爹下岗了,在工地上也挣不了多少钱,他们那里正在招工,虽然累了点,但是工资不低,兄弟俩在一块也有个照应。
爹跟着二叔这一走,再回来就变成了一盒骨灰。
爹跟着二叔上煤矿干活,只干了不到两个月,就在矿井下出事故死了。
二叔带回来的除了爹的骨灰,还有五千块钱。据他说爹的死因是因为违反了矿上的安全生产条例,不但害死了自己,而且给煤矿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不过老板心好,没有追究咱家的责任,还赔了这五千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