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不断地说着话,她记不清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她发觉自己的话语毫无逻辑可言,她纯粹是在发泄自己糟糕的情绪。
苏晓把冰箱里的啤酒都拿了出来,橱柜里的零食也堆在了桌上,但她没有动那堆零食。她不想吃东西,只想喝酒,她把酒喝了一罐又一罐。
她没有数他们喝了多少,她侧头看见他斜趴在沙发上看她,越过沙发的顶部,是落地玻璃窗后黑漆漆的夜。
阳台是朝小区的,大多数人在这个钟点已经入睡了,正对着的那栋楼里只看见两扇窗口还亮着灯。夜深如水,夜静如水,汇成涓涓细流,淌在她心里,淅淅沥沥的。
手里的啤酒还剩半罐,她忽然也觉得它逐渐冰冷起来。
寒意从触着铝罐的五根手指开始蔓延,如灵蛇沿着她的手臂往上爬,如针刺穿破她的皮肤往骨头里钻。她把那罐酒往前一推,搁在了桌子上,但没有用,她的身体整个被冰镇了。
也许冷的不是酒,是她这个人,这是由内至外的寒冷,触目所及,一切都让她寒心不已。
“夏至,你还好吗?”苏晓抬起头问她。
她抽了抽鼻子,脸上的泪水干涸后让她有点紧绷感,她双手交叉抱着自己的双臂:“没事……我有点冷。”
他看着她颤抖不已,就跌跌撞撞地跑到楼上抱了一张毯子下来,走到最后一级楼梯时,还因为踩到垂落地面的被子差点儿摔了一跤。
他跪在地毯上,把被子披到她身上:“好了,别喝了,够了,好好睡一觉。”
她拉紧被子点了点头,禁不住又哭了起来,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哭,明明她已经不想哭了,她哭得好累。
他抓了几张纸巾递给她,她接过胡乱地往脸上揩,身子还是不住地发抖,他手足无措地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喝那么多的。”
“不要动不动说对不起,关你什么事。”她倒抽着气,觉得浑身难受。
他的手伸在空中,又收了回来,好几次要落到她身上,但只是虚虚地悬着,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似的,他伸手抱住了她,把她搂进了自己怀里。
他双手环着她的肩背,两臂像僵硬了似的不敢乱动,连话音都带着紧张的气息:“好点了吗?”
他的体温透过厚重的衣服和毯子层层传到她身体里,他说话时,那温暖的气流在她头上缓缓流转。
她不作声,静默地靠在他身上,他的拥抱给了她片刻的安宁。她合上眼,感到身体沉重不已。真想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她的思绪逐渐往上飘,在即将脱离身体的前一刻,某一根丝线在体内跳动起来,让她整个人瞬间恢复了清醒,她双手贴着他的胸膛弹离他的身体:“我没事了。”
他被那忽然的一推晃得措手不及,往后跌坐了一步,他满脸通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也像受了惊似的,他猛地爬起跨到矮桌前,拾起夏至丢下的那半罐啤酒,往喉间灌去。
他那异常的举动像在暗示着什么。夏至咬着自己抿紧的双唇,她觉得今晚的自己简直是个没脑的混账。
她还留在这里干什么?非要把事情搞得一发不可收拾吗?她以后还怎么面对他?
“我要走了。”她微弱地说着。她把身上的被子拨下来,扶着墙站起来时,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左右摇晃。
“夏至!”他扔下喝空了的酒罐,抓住了她的手。他唇角还挂着酒液,粗重的喘气声及昏暗的落地灯增加了迷离的气息。
她撑着墙壁,扭动自己的手腕,想从他手里夺回被掌握的手。他没有强行抓紧她,任由她抽回了手。
“夏至,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他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别说了。”她摆着手,他站在沙发和矮桌之间,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只能转身绕过桌子走。
可是她刚走了几步,就被他拉住了胳膊:“不是,我是想说……”
她扭过身甩掉了他的手,吼道:“苏晓,你不能那么过分。我已经拒绝过你一次了。你这样的男生我拒绝一次已经很艰难了,你不能老让我当坏人。你说你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你看上我哪一点?我改行不行?”
原本已干掉的眼泪又被她吼出来了,他低下头不敢直视她。
她也很难过,她不想说这样的话,但更不想在两人之间营造这种越界的暧昧。她一直以为他们可以做很纯粹的朋友。
她想起元宵节那只灯笼,想起他们那一通又一通没完没了的电话,想起他在她家门前等她,还有两人重遇后,他对她那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他这样的对待?她外形配不上他,个性配不上他,才华也及不上他,她本该是仰望他的那些女人中的其中一个,只是侥幸以一句“姐”占了个便宜。
她不想要这样完美的男人,她也要不起。对她来说,他不是一个合适的人,现在更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
这个夜晚实在是糟透了。她好好的赴潘锐的约干什么呢?去了就去了,她又叫苏晓出来干什么?
她本来就应该下班关机回家吃饭睡觉,过她那万年不变的枯燥生活,一个人又过完这个孤独的夜晚。这才是属于她的生活。
她抬腿往外走,地上的被子缠了一下她的脚,她不得不弯腰把被子从脚上扯掉,扔回了沙发上。
她没有再看苏晓,她觉得这次他们是真的决绝了,以后他们之间就只有工作关系,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她心里升起淡淡的哀伤。
她走到了玄关,扶着墙壁把皮靴套到脚上,拉上拉链后跺了跺脚,让皮革与脚面更加贴合。
当她把手放在门把上时,她听到了苏晓的声音,虚无缥缈的,像梦呓一般,却字字清晰:
“夏至……我不喜欢女人……”
他刚刚……对她说了什么?
她听见的每一个字,分开来都异常清晰,组合在一起却有了特殊的含义。她停下了扭动门把的动作,脑袋里空白一片,半刻没有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