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能说什么?她该说什么?
所以这才是袁佳一和程佑分开的原因。袁佳一说这是她的问题,然而,她大三的时候,是和程佑在一起的,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是程佑的……
夏至停下了手,两人沉默着,铁锅里的热汤“咕咚咚”地响着,周边的食客就餐时的各种噪声不断地萦绕着她们,越加反衬出此刻的沉静。
袁佳一又往碗里吹了口气,但碗里的肉片和土豆已经不再冒烟了:“我之前是挺介意这事的,所以不想告诉别人,抱歉。”
夏至心里痛了一下,袁佳一没有错,她什么要向她道歉?夏至说:“这不是你的问题……”
“这就是我的问题。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自己造成的——至少,我要负一大部分的责任。”
那程佑呢?夏至张着嘴,却问不出口。但是,从袁佳一此刻的措辞里,她听出了之前她说的“不恨”,多少是言不由衷的。
不生育是权利,如今不能生育是人祸,这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袁佳一不再折腾那片肉了,她放下了筷子说:“我们本来是说好了不要孩子的。他——一直都很好,你知道的。我们说好了结婚,我们买了房子,买了车子,我们去见了家长,什么都准备好了。”
“后来他还是没有要求我,是我自己忍不住想去试一试。我吃了很多药,那阵子差点崩溃了。”她眼里有水雾,泪光擎在眼角,一直没有掉下来。
“佳姐……没有关系的……”夏至觉得自己的话语很无力。
“是没有关系了。”袁佳一昂起头笑了,眼珠从左滚到右,再低下头时,眼底已恢复了正常,“现在能说出来,就说明是真的没有关系了。”
夏至强自一笑:“女人不是非要结婚生孩子才会幸福,你看我孤家寡人的,比谁过得都好。”
“是啊!我现在也很好。我们俩都不想要孩子。他觉得当父母责任太大了,而且为人父母,要牺牲自己的生活质量,自己都过不好,拿什么去养育孩子呢?”
这几句话,如果袁佳一是在之前说出来,夏至会深深地认同,但在这种环境下说,又有了点淡淡的哀伤。
“来,吃东西吧。”夏至往锅里扔了半盘肥牛,又把水豆腐也倒了进去,“如果有了孩子,哪里能舒舒服服坐这里吃饭。自己能过好就好。”
“他们……现在也过得挺好吧?”袁佳一有意无意地问着。
“嗯……”夏至当然知道袁佳一在打听什么,她想起萧以晴的情况,感到很犹豫,这事,要告诉袁佳一么?但她的犹豫只有一秒,毕竟这是萧以晴的隐私,她只是说:“他们在准备要孩子了。”
这是个模棱两可的说法,表达了现在两人的实际情况,也可以稍稍安慰一下袁佳一——夏至想,她还是需要这个安慰的。
“天道有轮回。”袁佳一柔柔的目光忽然尖锐起来,可是她马上又清醒过来了,“夏至,我不是在说以晴。”
“我知道……”夏至的心轻轻地悬着。
这个时候的萧以晴,正在医院里躺着。
她在前一天接受了宫腔镜手术通输卵管,程佑给夏至和梁璐的信息只是说术后状态良好,并没提到手术效果。
和袁佳一分手后,夏至心情复杂地去了医院,她走进病房时,梁璐已经先她一步到了。
萧以晴平躺在床上,穿着蓝色条纹的病号服,脸色苍白,眼圈乌青,看上去整个人干蔫了一圈。
她转过头来看夏至,脸上一绺乱发挂到在唇边。夏至走近她,轻声问:“怎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就是痛啊……戳三个洞都那么痛,我还以为是把我肚皮给切掉一块了。”萧以晴声量不太大,但精神还可以。
昨天手术后是最难熬的,麻药渐渐消褪,腹部的疼痛最先觉醒,像有一只锥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地缓慢地钻进皮肤里,而身体的其他部分虽有知觉却无力动弹。
她也不想动弹,呼吸时引起的胸腹的轻微震荡都让她感觉难受。
然后就是胃部的翻滚和恶心,肚皮不受控制地往下缩,她痛得直掉泪,可是胃里的酸液已经涌至了喉咙,不得已把头仰起来向侧边呕吐,程佑一直看守着她,连忙给她递上一只塑料袋。
出于手术需要,萧以晴从前一天晚上八点就开始没有进食,还清了肠,胃里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吐,吐了一轮酸液刺得她喉咙粘辣,最后连黄疸水的吐出来了。
程佑给她喂了水漱口,可是不管怎么漱,嘴里的苦味还是去不尽。她倒在枕头上直喘气,一喘,腹部又一下下地压痛着。那会儿,是真的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也没有胃口,喝了点粥水后,又开始睡,一直睡到今天早上才稍稍缓过来了点。
“这肯定啊,从外到里伸个东西进去捣鼓,能不痛么?”夏至帮她理了一下那绺乱发,为她感到心痛。
梁璐在一边说:“你好好调养一下身子,也算苦尽甘来。”
夏至闻言看向梁璐,她不大敢直接问手术效果,昨天程佑没说,估计是术后情况太混乱他没来得及找医生问询。就夏至所知,不少做过手术还是通不了输卵管的大有人在。
她本来是想找机会单独问问程佑,听到梁璐这么说,估计是在她到医院之前就听到了好消息?果然梁璐向她微微一笑,表示还行。
只是通了输卵管,还是少不得继续打针吃药,说是苦尽甘来还是早了点。
“医生说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夏至问。
程佑代为回答道:“再观察两天,检查复核一下手术效果,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回家休养了。”
“那就好好休息,上班别太拼。”夏至叮嘱道。
又坐着聊了几句,夏至就向梁璐打了个眼色,示意走了。
萧以晴拉住她说:“不嘛,再陪我聊聊,在这里无聊死了。”
夏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我们在这里你休息不好,你要多睡点,可以起床了就到外面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她松开萧以晴,定定地看了程佑两秒,说:“我们走了。”
程佑在夏至的盯视下愣了愣,说:“我送你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