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十三年,承王楚宸大婚,同年,女帝长子楚操自天班毕业,随承王习政事,群臣共奏,令楚操参政上朝,帝准之。
大昭随着楚操的进入朝堂,迎来了新的局面,楚操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的臣子对他的恭敬与谄媚,昔日的同窗好友得知楚操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大昭的皇子之后,态度骤然一变,再不复往日的亲近。
而楚操上朝不到一个月,有本上奏,请封太子。
事隔多年,楚昭一直不决太子人选,太子一日未定,群臣心中多有不安,纵楚昭膝下独有一子,但是,楚宸多年受宠皆是有目共睹,楚昭的心思叫人捉摸不定,哪怕都觉得楚昭总不会将天下交给侄女,没有最终定下太子之人选,分外叫人不安。
楚昭文风不动将这封折子扣下,政事堂的诸公,如韦尚任等提了一句,“陛下,大皇子渐长,聪慧绝顶,陛下若能早立太子,实安众臣之心。”
“说起来,古往今来继位的,各位瞧着有几个是太子?”楚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韦尚任一顿,“朕就阿满一个孩子,难不成诸位觉得朕会害他不成。朕不立太子,是不愿将阿满竖成个靶子。一日不是太子,群臣猜不透朕的心思,再想奉承阿满总要留了三分力,若是阿满被确立为太子,你猜如今偷偷奉承他的人会是现在的多少倍?”
楚昭考虑的总与他们不同,偏偏理由又分外充足,相比起名来,难道实质不是更重要吗?
他们想要楚昭确立太子人选,是为了安定天下之心,但是,比起楚操不受人引诱蛊惑来,难道不是更加的重要?
“往后再有提立太子之事,你们都压下吧。”楚昭说了一句算是对事情的总结。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没有因为楚昭将折子压下而恢复了平静,甚至越来越多的人上折请立太子,最后,竟然连钟浩都上了折子。
钟浩是谁,那是楚昭的亲表兄,钟氏的亲侄子,他由武将转入工部,眼下在工部任侍郎之职,只在高明之下。
所以,钟浩的折子一递了上去,楚昭没有立刻诏见钟浩,倒是隔了几日,太后宣钟氏一门进宫。
宫中只楚宸与楚操两个孩子,比起楚家的人丁凋零,钟郁剩下的一子三孙,在成家立业之后,发挥了钟氏人丁兴旺的习俗,一生三,三生九,钟家不要太热闹。
可惜啊,钟家或许注定了阳盛阴衰,后辈之中竟无一女郎。
钟氏见着十几号的钟氏儿孙,还有女眷,眼中尽是笑意,冲着钟浩招招手,钟浩上前一步唤了一声太后。
“自家设宴,唤什么太后。这么多年你尽跟着高明,也学得跟他一般不知变通了?”钟氏嗔怪了一句,钟浩不甚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都是当爷爷的人,孙子都快能成亲了还被教训,甚不好意思。
钟氏道:“一会儿阿宸跟阿满过来了,你们这些当表叔的,表哥的,都跟他们一块玩去。”
感情都是处出来了,钟氏跟楚昭都觉得钟家跟楚家的感情必须不能冷了,是以楚宸跟楚操虽然辈份高了一截,跟他们那些表侄的感情都不错!
“祖母跟表叔说我跟阿满什么呢。”楚宸带着楚操走了进来,一叠叠的表姑表叔的不绝于耳,楚宸年纪比他们之中有的大,有的也小,楚操却是比他们都小的。
“都等会儿,请完了安,咱们玩去。”楚宸笑着打招呼,楚操在一旁板着一张小板深以为然。
“祖母,表叔,表叔母,表哥,表嫂。”楚宸跟楚操一溜的请安,钟浩等人都连忙避之,钟氏道:“都受着,不是说了吗,今日是家宴,不论朝事,只议亲伦。你姑姑呢?”
后一句问的是楚宸,楚宸指着门口道:“这不就来了。”
门口处楚昭一身便服带着齐冶走来,纷纷的都起来给她见礼,楚昭挥手道:“都平身,坐下好好说说话。”
她走到钟氏的面前,“阿娘!”
钟氏冲着一旁的年轻人道:“行了,你们都出去玩去。”
由着楚宸带头,一窝的年轻人都跑了出去,就剩下钟浩跟钟八郎,钟七郎留任冀州,钟九郎钟善随着赵摇出海去了。
楚昭冲着齐冶道:“你进里面吃点点心。”
就是打发齐冶离开了,齐冶立刻点头退下,都是自家人了,没什么话不能说的。
“前几日你上的请封太子的折子是谁让你上的?”钟氏温和地询问钟浩,钟浩顿了顿,回道:“我是觉得大皇子已经长成,立太子一事关乎社稷安定,所以才上的折子,并无人让我上。”
钟氏看着他,轻轻一叹,“你都当祖父的人了,眼看着再过几年孙儿都要娶孙媳了,朝中的事,你向来不多插手,只做好自己的事,立太子之事,事关重大,如果不是你听说了什么,你是不会亲自上这道折子的。”
要不是说自家人知道自家的事呢,钟氏才不会听钟浩说什么就信什么。
“陛下究竟有何章程?”钟浩直白地问了楚昭,楚昭道:“表兄是担心什么?难道我这么多年表现得像是个昏君,会拿天下开玩笑。在表兄之前,上折请立太子的不下五十人,我一直留中不发,表兄知道是为什么吗?”
钟浩道:“陛下并不想立太子。”
“表兄竟然知道我不想立太子,你又为什么还要上这道折子?”楚昭知道钟浩并不糊涂,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耐人寻味了。
“陛下膝下只有大皇子,不管立还是不立,陛下难道还会传位给别人吗?既然如此,陛下立了又何妨,不过是安定群臣百姓之心罢了,何乐而不为。”钟浩似答非答地说着。
楚昭道:“从龙之功,表兄应该知道。”
那四个字一扔出来,钟浩一怔,赶紧的解释道:“臣并无此心。”
“表兄没有,有这样心的人不少。我了解表兄,所以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表兄为大昭,为我的心。但是,我也希望表兄可以相信我,我并不傻,并不是可以任人摆布的,我不立太子,是要磨砺阿满,眼下阿满心性未定,唾手可得的东西往往都不会珍惜,况且比起结果来,过程难道不是更重要吗?”
“太子是国之储君,将来的天下之主,无论如何,谁都不希望继任的皇帝是个没有能力没有本事的人。”
“大皇子是陛下教导的人,又有诸公辅佐,如何能差。”钟浩真是相信楚昭跟政事堂的诸公啊。
“未经大事之前,我都不敢说阿满不差。所以,朕要好好磨砺阿满。当初阿宸得以封王是因为她立下的战功,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凭你们的倡议我就立了阿满为太子,就因为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后世子孙,若是记得这样的教训,来个兄弟相残,只留下一人,那样残暴的人,也要立之为太子?”楚昭问了钟浩,钟浩感慨楚昭思虑地甚是长远,呆呆地看向楚昭。
“为君不仁,百姓多苦;为君不智,国之难也;为君不纳,臣之苦也!朕能当上大昭的皇帝,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朕也不希望后继之人轻而易举地得了这个皇位。先前朕就说过,太子人选,朕会秘立,拟一封诏书放在宣政殿前的正大光明的牌匾之后,在朕去后,由诸公打开盒子,取出传位的诏书,这样难道不比明立太子更好?”楚昭再次提出了秘密立储制,这可是历经数朝千锤百炼才想出的法子啊,她借用而来,还能压不住这群人?
钟浩许久不语,突然冒了一句,“承王,陛下有何打算?”
“三郎!”楚昭还没有出声,钟氏却已经喝斥了一声,目光露出了冷意,“阿满是阿昭的儿子,阿宸也是大郎的儿子,同样是楚家的血脉,你问出这样的话来,是要挑起他们姐弟相争吗?”
“我绝无此意,但是外面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都说陛下有意让阿宸继位,所以故意将阿满交到阿宸的手里,让阿宸将阿满养废了。”钟浩跪下将自己听到的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不是他想要楚宸跟楚操相争,正是为了怕他们姐弟相争,钟浩才会上折请楚昭确立太子。
楚昭冷冷地笑了,“表兄,当初阿舅让你带着其他表兄学习的时候,你会存着将人带坏的心吗?”
“当然不会,自家的兄弟,巴不得他能比我更出色,更像阿爹。”钟浩想都不想地回了一句,楚昭道:“既然如此,难道阿宸就没有半点当姐姐的模样,叫表兄看轻她至此?”
钟浩垂下了头,“臣只是怕。阿宸是端敬皇帝唯一的子嗣,阿满是陛下唯一的子嗣,臣只盼他们能和和睦睦的。”
“所以你上折请我立太子,那你觉得,真的确立了太子,那些风言风语就会消失了,你也真能放心了?”楚昭继续地问了钟浩,钟浩摇了摇头,“陛下,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臣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楚昭站了起来,“骨肉相残为家中大忌,今日我也跟阿兄直说了,阿宸跟阿满,不管他们是谁,如果他们敢骨肉相残,朕不用他们动手,朕会亲手了结了他们。”
听着这话,吓得所有人都心惊胆颤,楚昭的眼中尽是冷意,“为了权势地位,他们能骨肉相残,来日也能杀了朕。如此连自家兄弟都容不下的人,留着何用。”
“陛下,承王与大皇子不会的。只是更要防着他们被人挑得姐弟相残。”钟八郎一直没有插话的余地,如今总算是有说话的机会了。
楚昭道:“他们要是连这点把戏都看不破,被人拿了当枪使,比他们自己本身相残更要可恶,朕更是留不得他们。”
血糟已空,钟八郎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劝楚昭的好啊!
楚昭道:“表兄,你们几个是阿宸跟阿满除了我跟阿娘之外最亲近的人,如果连你们都不相信他们姐弟能够和睦共处,非要让他们之间分出个高低来区分他们,外人又怎么会不想方设法的挑起他们之间的争斗呢?”
听到这里,钟浩算是明白了今日钟氏叫了他进宫的目的何在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臣思虑不周,险些成了破坏承王与大皇子关系的刽子手。”
赶紧的与钟氏和楚昭磕头,钟浩口口声声地请罪道:“太后,陛下,是臣无用,还要让陛下和太后提醒才明白。”
楚昭亲自将钟浩扶起,“表兄也是关心则乱,我和阿娘都很清楚。不过,钟家与旁人不同,表兄跟几个表侄一心做事,往后也当如此,不管是我,还是将来何人继位,都不能亏待了你们。”
“谢陛下,谢陛下。”楚昭对于钟氏有多么看重,端看有人用风言风语说动钟浩进言立太子便可知。
楚昭道:“宫外的事,我未必都能听得到,表兄挂心阿宸与阿满我都知道,原以为我留中不发,他们就该懂事,既然他们不懂,朕就只好教着他们懂了。”
是谁迫切地想让确立楚操的身份呐,楚昭心里有数,别的人楚昭是不想管,愿意掺和的只管掺和就是,偏偏钟家。
钟家满门险被屠尽,那不仅是名钟氏心中的痛,更是楚昭的。好不容易钟家才恢复点元气,又把钟氏推出来当出头鸟,楚昭能高兴才怪。
“这件事,让阿宸去办。”钟氏也知道楚昭的不高兴,那么这件事就不能让楚昭出办,钟氏很怕楚昭大开杀戒啊!
楚昭道:“阿宸掺和不合适,落人口实。”
“难道这件事就只能迎面去解决?”钟氏扬眉说了一句,楚昭一顿,对哦,要是她的话,她绝对是要正面去解决的,楚宸去就不一定了。解决事情的办法有千万种,所处的位置不一样,解决的办法也不一样。
钟氏道:“阿宸跟我说了些话,我觉得她的法子比你大开杀戒要好!”
“既然阿娘这么说了,那就让阿宸去办。”钟氏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她都觉得楚宸的主意好,楚昭岂有不让楚宸去试试的道理。
这算是有人放招了,楚宸也该去跟人交交手,试试深浅,她太护着楚宸,对她没好处。
旁听天家这对母女谈话的钟家人呆了半响,没敢问楚昭怎么就能那么容易的点头让楚宸去办此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