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措手不及的是,连钟氏在内也没想到,楚昭因姜参之死,竟然病了,连夜发起了高热。
钟氏立刻下令太医院的人赶到长乐宫,一群太医为楚昭号脉后,集体得了楚昭思虑过重,加上太过悲痛,这才引发的风寒。
当务之急,是如何给楚昭降温。
楚昭的身体向来很好,从小到大几乎都是小病小咳,这一次发起高烧来,整个脸通红的,吓得钟氏不轻。
最要命的是,楚昭刚一病,消息立刻传扬了出来,立时引得满朝动弹。
楚昭是大昭的支柱,楚操尚且年幼,楚宸在扬州未归,若是这会儿楚昭出了半点差池,大昭怕是要大乱。
免不得在朝的五相齐齐进宫,钟氏正等着他们,一见面立刻开门见山道:“莫说陛下只是病重,哪怕陛下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既为大昭的宰相,也要把这天下给稳住了。谁要是敢有任何异动,墨军也不是吃素的。”
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钟氏,钟氏在大明宫里深居简出,很少有出面的时候,然而她却是除了楚昭外,另一个可以调令墨军的人。
急的人,未免是太急了。大昭没有了楚昭,有钟氏在,也能立起。
“陛下的身子?”五相皆是楚昭一手提拔的,是忠于楚昭的人,他们进宫来,一方面是将外面的情况告诉钟氏,也是想要确定楚昭的无恙。
“太医已经在为陛下降温,会没事的。”钟氏既要忧心楚昭,同样还要稳定朝局,她的神经同样绷着,对着他们,钟氏连一丝忧虑都不敢显露。
见钟氏稳得住,总是让五相松了一口气,余下的,还是盼着楚昭快点好起来。
“祖母!”已经长得越显稳重的楚操从楚昭病倒后就守在楚昭的床边,见钟氏见了五相回来,楚操立刻迎了上去扶着她。
钟氏坐在一旁,“祖母没事,你去看看你母皇。”
楚操道:“太医说了,母皇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了,父后在照看母皇。”
“阿满,你要快些长大!”钟氏看着楚操说了一句,楚操点着头,“祖母,我在努力长大。”
“陛下,陛下醒了。”钟氏见楚操懂事,老感安慰,摸了摸楚操的头,里面传来了齐冶欢喜的声音,钟氏立刻牵着楚操往里去。
“给我杯水吧。”楚昭显得嘶哑的声音传来,齐冶赶紧的给楚昭倒水,楚昭小心地要坐起来,三珠和四喜上前扶着,齐冶拿了水来,楚昭喝了一杯又一杯,快把整壶水喝完了,齐冶高兴地道:“陛下还要吗?”
楚昭摇了摇头,喝了那么多水,总算感觉唇舌没那么干了。见着钟氏牵着楚操进来,朝着钟氏一笑,“吓着阿娘了。”
吓是有的,钟氏伸手拍拍楚昭的脸,“醒来就好!”
“母皇。”楚操走了上去拉拉楚昭的手,楚昭也朝他一笑,“怕吗?”
楚操点点头,楚昭道:“别怕。”
听到这一句,楚操热泪盈眶,他忍住不叫眼泪落下,楚昭道:“去传朕的旨意,明日朝会免了,先生的葬礼由礼部负责,下葬之日,朕亲自去送。”
“诺!”楚昭这一病,吓坏了不少人,对于楚昭传达的旨意,无人表示不妥,只乖乖的去将事情都办妥。
姜参下葬之日,楚昭果然亲自相送,楚昭既去,旁的人又怎敢不去。
故而姜参的葬礼算是大昭自建朝以来,最为人瞩目的丧事,又何尝不是显露了楚昭对姜家的重视。
送完姜参夫妻之后,楚昭再次发起高热,时醒时睡,断断续续的折腾了小半个月才算好。
这小半个月叫朝中上下的人都悬着一颗心,生怕楚昭有个三长两短。
楚昭大好后的第一次临朝,所有人都注意到楚昭瘦了,原本合身的朝服显得宽大,然而却比往日多了威严,一眼扫下,叫人不寒而栗。
“先生为大昭之首相,幼时蒙其为朕启蒙,后冀州诸事,朕与阿兄多赖先生维护,故,先生一去,首相之位,于朕在朝再不会另立他人。往后诸事,六位相互扶持。”此言一出,众皆应是,对于楚昭的重情,无人诟病。
余之一生,楚昭一如其所言,在位之时,朝中独六相而无首相,亦显露了对于姜参的肯定。
楚宸远在扬州,听闻姜参逝世,楚昭大病了一场,心急如焚,然楚昭未有诏令,她不能回京,待闻楚昭大好,大松了一口气。
“母皇!”楚操同样因为楚昭的生病吓得不轻,此时此刻靠近楚昭,也想确定母亲的无恙。
楚昭冲他招手,“你来!”
楚操听话地靠了过去,楚昭与旁边的人吩咐道:“你们都出去,不许任何人进来!”
这样郑重的吩咐还是楚昭第一回,楚操是楚昭叫过来的,这般吩咐,定是有要事与楚操说,三珠等人纷纷退了下去。
楚操面对楚昭瘦了一圈的脸,有些不明,楚昭道:“阿满害怕吗?”
顿了顿,楚操才摇头,“不怕。”
并不明白楚昭问的是什么,然而楚操还是说了一句不怕,引得楚昭一笑。“胆子够大,不过,下次要记得先弄清楚母皇问你怕什么再回答。”
冲着楚昭一笑,楚操点了点头。楚昭摸摸他的头,“今天叫阿满过来,是因为有件很重要的事,母皇要告诉阿满。”
重要的事啊!楚操长到那么大,一直都觉得楚昭做的事都是极其重要的事,但是跟他有关的重要事,还是第一回。立刻学着他的先生们的模样,正襟而坐,“母皇说,阿满听着。”
一个小童装正经的样子逗乐了楚昭,这是她的孩儿啊,因为他的生父,比起楚宸来,她要与楚操疏离的多。
“今天,我要告诉阿满的是,阿满生父的身份。”楚昭做事的风格一如既往,直接粗暴。楚操听着一愣,“我的生父,我不是母皇跟父后的孩子吗?”
从小到大,齐冶待楚操一直都极好,虽然他们家的关系和别人家不一样,然而真心假意,楚操从小就能分得清楚。
楚昭肯定地告诉楚操,“不是。你虽是我生,皇后却不是你的生父。”
惊叹地张大了眼睛,楚操脑子里围绕着楚昭的话已经转了无数的念头。他的生父不是皇后齐冶,那他的生父是谁,母皇是大昭的皇帝,她能改了乾坤称帝,难道她没有办法立心爱的人为后?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他所知道的,父后也是当初的楚昭亲自选定的,皇后的人选,由着母皇。
“在想什么?”楚昭对于楚操惊愣的模样并不意外,轻声问着楚操,楚操想把满脑子的想法都告诉楚昭,最后却只化作了一句话,“阿满的生父,是谁?”
楚昭看着楚操,“就是在朕病重之时,与你说要寸步不离朕的兵部尚书柴家七郎,柴景!”
再一次看着楚昭,楚操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柴景,柴景。是啊,那样的男人比起齐冶来是要优秀得多,楚操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有什么想问的?”楚昭对于楚操那一副很快接受的模样并不诧异,而是诱导地问了楚操。
楚操已经不是那不知事的孩子,该懂的东西他都懂。
“母皇当初为什么会跟他生下阿满?”楚操想了想自己的出身,有些不明白,他一直以为父母因爱有加,原本一切都是假的,“父后知道阿满不是他的孩子吗?”
“知道。朕早在立皇后为后之前就告诉过他,他会是大昭最尊贵的皇后,只要他听话,朕会护他一辈子,朕,做到了。”楚昭如此说着。
此时年幼的楚操并不算完全明白楚昭话里的意思,但是他听出了齐冶清楚他不是他的孩子,但这么多年来,齐冶一直待他极好,他也一直把齐冶当成自己的父亲,他曾想过,父后太弱了,如今靠母皇护着,等他将来长大了,他也一样会护着他的父后的。
“母皇以前不说,为什么现在又告诉阿满?”楚操心里难受着,还是问了这最重要的问题。
楚昭听到这一问,心里泛起了笑意,她的孩儿不蠢。“因为你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拿了柴景当作偶像,你相信他,崇拜他,那是对于一个强者的钦佩,恰恰那是柴景想要的,却不是朕希望你有的。”
楚操顿住了,他看着楚昭,“母皇,我不明白。”
“朕与柴景先前在朕未登基之前曾暗许婚约,朕登基之后,立后之前,朕问过柴景的,柴景当时已是大昭的兵部尚书,比起一个久居深宫的皇后,一个大权在握的兵部尚书,如何决择,你懂?”楚昭并不为柴景掩饰半点,直白地告诉楚操,楚操更是完全呆住了。
他懂,他又怎么会不懂,没想到,他是怎么也没想到,柴景跟楚昭之间还有这样的关系。“既然如此,母皇又怎么会跟柴尚书……”
“怎么会跟柴尚书生下你?”楚昭接过楚操羞于出口的话,楚操点了点头。
“当初,朕给了他两个选择,朕不会说话不算数,朕亲口许下的婚约,朕绝不反悔,他可以当朕的皇后,夫妻名份天下皆知,另外就是,他许朕一人,朕也许他一人。朕要立后,这是天下共愿,但朕这辈子只许他一个男人,皇后是有名无实,而他也必须如此。朕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尤其是男人。”
面对自己的儿子,楚昭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强势,楚操听着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看着楚昭,“之后呢?”
“之后,朕就立了齐冶为皇,然后才跟柴景有了你。天下知你身份者不出一掌,而朕为你正名,天下都道你是朕的嫡长子。”楚昭说白了为什么会选择在跟齐冶大婚之后才与柴景生下楚操,她的孩儿,她本无意让他受半分的委屈。
“阿满,但你不知。朕的阿兄,你的伯父,是被柴景的祖父,柴太尉所暗杀,我们与柴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又一记重击抛下,楚操直接给懵了。
“此事,你生父一清二楚。如此,他竟然还跟我生下了你,阿满,你知道他图的是什么吗?”
根本不给楚操反应的机会,楚昭又丢出了接二连三的问题。
楚操甩着头,“母皇,母皇……”
这样残酷的事情摊在楚操的面前,楚操有些接受不了,连忙地甩着他,他不想让楚昭再继续说下去。
“昔日柴太尉杀你伯父,为的是天下,为的是万里江山。柴景明知内情还瞒着朕要朕生下你,更为的是这万里江山。楚家无人,除了你阿宸姐姐,你是唯一的楚家男儿,天下人,没有人会觉得朕生下的你,不能继承大昭的江山。”楚昭并不理会楚操,而是将她想说的,要说的全都说了出来。
楚操脸上一白,他有着一种直觉,楚昭话里有话。
舔了舔唇,楚操道:“他们都说,我是大昭的皇子,母皇唯一的孩子,天下江山会是我的。”
“谁说不是呢?可是阿满,我并不希望你跟柴太尉或是柴景一样,一辈子盯着这片所谓的江山,天下,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阿母皇与你说的这些,你都可以去查实。你伯父的死,柴太尉的死,皇后进宫的时间,你出生的时间。只要你想查,你都可以查得到。”楚昭这般说着,楚操张大了嘴巴,“我也可以问柴尚书?”
“可以,你可以去问。阿满,你去寻常你想要的答案。”楚昭的宽厚一如既往,楚操凝望着楚昭,这是他的母亲,大昭最尊贵的皇帝,翻手可杀万民,覆手可救苍生,可是,他的身世,他的身世又是那样的隐晦,直叫他整颗心都悬了起来,根本无法落地。
“好了,要说的朕已经说完了,回去吧。”楚昭说到这里,竟是无意再说下去,将楚操打发走,楚操何尝不想走,与楚昭作一揖,落荒而逃。
“阿满,你会怎么样,又会下什么样的判断呢?”楚昭在楚操走后,对着他的背影,轻轻地说着,勾起了一抹笑容,柴景啊柴景,你了解一个孩子对于父亲的憧憬,难道她就不知道吗?
有些东西才刚刚开始,开心太早的人,会是什么结果还是未知之数,你我各凭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