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诸公虽知事情过于巧合,怕是楚昭有意为之,然而楚毅之夫妻迁入皇陵一事,被无为大师这样的高僧挂上了关乎国祚之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为。
况且此事知晓内情的都无意与楚昭为难,不知内情的人,同样对于他们同意了楚昭的提议,只是配合。
冀州刚刚歼灭了五千海盗,随之又传出了无为大师让楚昭迁楚毅之夫妻陵墓入皇陵的事,无为大师是得道谢僧,断人运数从无差错。
迁墓是为了大昭上下,在政事堂忙活的时候,已经有人上奏,同样请楚昭应无为大师之言,将楚毅之这位端敬皇帝与其后迁入皇陵。
楚昭当然同意,并且就政事堂拿出的章程,迅速将事情安排下来。
冀州里头,萧其陈接到了迁陵的命令,与之而来的还有查探海盗何以集结原因的暗令。
萧其陈松了一口气,虽然楚昭有以私谋公的心,于天下之前,她还时时刻刻的记着百姓的安危,这样很好。
“先生!”萧其陈这边接到了楚昭的信,楚宸也同样接到了。立刻就寻了萧其陈来,萧其陈连忙打开门,“殿下!”
楚宸笑笑道:“先生,姑姑让我一切听你的安排,你看我们是什么时候请无为大师去我阿爹阿娘的陵前查看,确定起棺的日子?”
萧其陈道:“臣刚接到陛下的诏书,还请公主容臣缓缓,待臣问过无为大师之后再回公主。”
“无为大师就在那儿,你看!”楚宸指不远处站着的光头和尚,告诉萧其陈,萧其陈一眼看去,“公主请。”
既然这么巧的碰上了,那就干脆问问吧。
楚宸点点头,也请萧其陈一并走去。
老和尚无为大师在那里给花浇着水,见到他们走了过来,微微一笑,“公主殿下与萧大人这是有事让老衲去做?”
萧其陈作一揖,“无为大师既然道破端敬皇帝欲迁陵一事,敢问大师,何时何日,起棺请端皇帝与皇后入京?”
“三日后申时三刻,起棺扶灵而归,老衲随公主殿下一同回宫,安置端敬皇帝与皇后。”无为大师说出来的话,叫萧其陈大喜。
他不知无为的到来是巧合还是楚昭所安排,但是无为的盛名,天下皆知,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无为愿意随楚宸回长安,安置楚毅之的灵位,他这心里只有高兴。
“多谢大师。”萧其陈道谢,楚宸也郑重一拜,“多谢大师。”
“公主殿下的面相。”无为上下打量着楚宸,楚宸有些莫名,这一次来冀州的任务,楚昭早就跟她说明了,她丝毫不奇怪楚昭能请动什么人。事情可以稳稳当当地完成,能把楚毅之夫妻的灵柩带回长安,葬于楚家的皇陵,算是了了楚昭的一桩心事。
“我有什么不对吗?”楚宸摸了摸自己的脸,奇怪地看向无为,无为微微笑,“并未有什么不对,殿下将来必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无论是楚宸还是萧其陈都一顿,还是萧其陈想到了楚毅之,那位英年早逝的端敬皇帝,其名多闻,未见其人,倒是可惜,楚宸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于大昭是福。
楚宸想的却是楚昭,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将来能胜过楚昭?
真是这样,她就高兴了。楚宸勾起一抹笑容,“借大师吉言。”
吉言不吉言,无为轻轻一笑,更觉得楚宸很有楚昭的味道。
至于他这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究竟指的是楚毅之或是楚昭,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
无为定下了吉日,余下的是萧其陈去办,还有镇守于冀州的钟九郎钟善。钟善这位跟楚昭同岁的楚宸表哥,拿着刀来到楚宸面前,“阿宸,有没有人欺负你,要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我,阿兄帮你揍他!”
男女总是有别,何况年龄差距有点大,钟善的儿女都跟楚宸差不多!对于楚宸的熟悉,主要源于楚昭。
“我这样子,谁敢欺负我?”楚宸赏了钟善一记白眼,幽幽地开口,钟善捉了捉头,看了看楚宸的架势,跟当初在京城时候的楚昭差不多大,那个时候他也差不多,当时是什么样来着?
对,作为表侄,虽然年纪差不多,然而从上到下,钟家的人三令五申都是,表姑喜欢吃什么先让她吃,喜欢玩什么先让她玩,要是想揍你,你也只能乖乖呆着让她揍。
很多时候,钟九郎这个明明是钟家孙子辈里最小,所有的哥哥都要让着他的人,一但跟楚昭对上,只能他让楚昭的份,所以他曾经一度的希望自己是个小娘子。
额,这个黑历史他知道就好,不能跟任何人说起。
至于后来长大了,跟着叔叔到了冀州,钟善自己最大的印象时,才十一二岁的楚昭带着楚家部曲,把摸上了岸的一万海盗杀了,堆京观。
那时候的钟善有幸亲眼见过堆京观是什么样子,从那以后,但凡见了楚昭他都分外老实。
他人算不上聪明,但是有着本能的直觉,他觉得吧,楚昭虽然小,但是绝对比他祖父都要可怕。
结果证明他想的是对的,楚昭凶残的弄死了海盗,搞得四王自相残杀,每跟着楚昭多呆一会儿,对于楚昭的膜拜就更深。
“我是白操心了。照这样看,你在冀州呆不了多久了?”他都算是楚昭教出来的人,想必自小让楚昭调、教着长大的楚宸,真的无须他担心会给人欺负。
“此次回冀州,原本是为了祭拜阿爹和阿娘,如今将扶着他们的灵柩回京,以后姑姑就能常来看我爹娘,姑姑肯定会高兴的。”楚昭叮嘱了,她让她回冀州的真正目的,她知道就行,但是绝对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任何人!
钟善点点头,“陛下一定会高兴。”
自迁了新都,楚昭再也没能来祭拜过楚毅之,那必是她心中的遗憾,现在好了,楚毅之夫妻的灵柩迁入皇陵,皇陵在长安附近,想去祭拜就没有那么难了。
“阿兄在冀州训练海军,我看过墨军,相差甚远哦。”自小见识过大昭最强的军队,楚宸点评的话让钟善心塞。
钟善弱弱地道:“连你都看出来了,看起来很差。”
楚宸一顿,“只是相比墨军来要差,阿兄的火候不够。”
真是往心上扎刀,钟善扫了楚宸一眼,“我也想训练出来一支能和陛下的墨军相提并论的水军来,无奈练了那么多年,就是没能成功。”
被楚昭扎心不断的钟善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是巴不得,巴不得陛下可以来跟陛下说一句,陛下,我练出了一支可以跟你的墨军媲美的水军,我不负于陛下所托。”
不知怎么的,钟善将压在心中的苦恼全倒了给楚宸,“陛下早年就说过,水军,将来必将会成为大昭的又一支利军,必定会为大昭的远航保驾护航。但是,我连小小的海盗都打不赢,要不是萧大人出谋划策,我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精兵良将。”
“阿兄为何一味的跟姑姑比,我听先生称赞过阿兄的英勇,非阿兄无能,未尝一战,败是为胜,吃一垫,长一智,姑姑都是这样说的。”楚宸安慰着钟善,钟善一个激灵,回过头看向楚宸,那眼神,怎么说呢,满是没脸见人的模样,楚宸……
“阿宸,陛下是拿你当郎君养了?”钟善冒着那么一句,楚宸想了想道:“应该是吧。我们家将来得我顶起来。”
楚宸把腰挺得直直的,一副她要撑起家里的模样,让钟善嘴角抽抽,“陛下已经诞下了皇子,你可以不用像陛下那样辛苦。”
“阿满出生了是好事,我当姐姐的护着他才是,怎么要他来护我。”楚宸这理所当然的口气,听在钟善的耳朵里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说楚操是郎君,生来就该护着楚宸这个当姐姐的。但是,楚操如今还是个不知事的奶娃娃。
“当我什么都没说。”楚家的事,自楚昭之后,就不是可以用常理来说的,楚昭自有分寸,知道该怎么教导楚宸,他操的什么心。
三日之后,无为亲自主持,楚宸带领萧其陈与冀州的官吏,恭恭敬敬地将楚毅之和媚娘的棺木起开。
随着他们的棺木起开,竟然再现百花齐放的景象,有那年长的人还记得当初楚毅之夫妻下葬亦有此象。
“万望端敬皇帝与皇后在天之灵,佑我大昭,佑我臣民。”识相的人高声地叫唤,萧其陈看了一眼,楚宸已经跪下三拜九叩,“父亲母亲,阿宸来接你们回家。”
由楚宸亲自扶灵,自冀州而始,将楚毅之跟媚娘夫妻的灵柩运往长安。长安城里,该准备的楚昭都已经准备好,早早前往皇陵前迎着楚毅之和媚娘的灵柩。
“陛下,公主殿下离皇陵还有一里。”接二连三的来报,楚昭一身墨袍,负手而立,她都没有发话,其余随她候着的百官都老老实实地站着。
“再探!”楚昭一声吩咐,斥候再探,离得越来越近,近得楚昭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向楚宸,楚宸骑在马背上,小娘子挺直了背,一身孝服,见到楚昭时立刻从马背上下来。
“姑姑!”楚宸与楚昭见礼,楚昭立刻将她扶起,大步地走向楚毅之的灵柩前,捋了袍子就跪下。
她这一跪,谁还敢站着。楚昭行了三拜,方才开口道:“阿兄,阿嫂,阿昭扰了你们是阿昭之过。然大昭能有今日,阿兄功不可没,但有大昭一日,阿兄与阿嫂当受永世祭拜。”
对于楚毅之的功劳肯定,叫人不住多看了楚昭几眼。说起来若不是楚毅之死了,楚昭这个皇位是谁的还不一定。
“陛下与端敬皇帝兄妹情深,端敬皇帝地下有知,必感陛下的心意。”无为在一旁说了一句,引得楚昭回看了他一眼,“大师!”
无为可以理解楚昭对他的无视,默念了一句佛语,楚昭起身,楚宸先一步扶着楚昭,楚昭反握住她的手,“辛苦大师了。”
彼此的交易不必与外人道起,楚昭确实是真心实意地感谢无为,纵然这位是神棍,总帮了她不少忙。
“不敢,不敢!”无为哪里敢说辛苦,连连念着,楚昭越过了无为,伸手抚过楚毅之的棺木,没有人敢出声打扰。
“生即死,死即生,只要陛下还记着端敬皇帝,虽死亦生。”过了很久,无为轻轻说了一句,楚昭回过头,“大师是出家,朕却是一个俗人,一个大大的俗人。”
无为笑了,“陛下能认为自己是一介俗人本就已经不俗。”
楚昭不得不说无为很会说话,若不然,他也不至于能活到现在。
“依先生看,朕为兄长嫂嫂选的陵位如何?”直接前面不远已经修好的帝陵,楚昭直问。无为一眼看了过去,“盘龙之势!”
只是定眼一看,无为眼瞳微睁,正好与楚昭的目光对上,无为甚是觉得头痛,楚昭像是没看到无为的神情,“何时适合下葬闭宫?”
这一问更是果断,无为掐指一算,“今日,今日,正是好时辰。”
“如此再有劳大师一回。”楚昭与无为作一揖,无为抖了抖,心里的复杂和无法言语,与楚昭走近了问道:“陛下当真想好了?”
此话问得突凸,然而楚昭很明白他的意思,“大师觉得不妥?”
无为轻轻一叹,“陛下如此,可曾想过自己身消百年之后该如何?”
“人死如灯灭,死后之事,有何可想的。人活着,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自己,不是比身后之事更值得人做好?”楚昭昂起头,她想做的事,活着的时候她就要做好,做得问心无愧。
无为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绪,他刚刚的一问,原只是试探,但是从楚昭的回答他明白,楚昭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大师不愿帮朕?”无为听了她的回答却不再作声,楚昭回头问,以确定无为的想法。
无为道:“既然陛下无悔,于老衲不过是举手之劳,老衲愿助陛下!”
楚昭微微一笑,“大师你这个老神棍,朕其实于你颇是敬畏。”
因为敬畏,所以不想再见;因为敬畏,所以避之。
“老衲记得与陛下从无为难。”无为提醒,楚昭道:“所以与大师相比,朕显得很狭隘。”
“天下之人,怕是没有人会以为陛下狭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