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氏带了一群老弱妇孺迅速往翼州去,楚毅之拎起楚昭坐在他身后的马上,给了楚昭一把匕首,“拿好了,护住你自己。”
“郎君。”从始至终都听到钟氏提议的章玉成,一看楚毅之交代了两个部曲照看好男装打扮的楚昭上马,还是不算认可地唤了一声,楚毅之道:“无缺放心,我心里有数。”
人家家长同意,小娘子本身要求,章玉成似乎没有反对的余地,只好蔫蔫地跟上马。
“看好小娘子,你们的责任是护着小娘子,记住了!”能让楚毅之把人交托的,自是他信过过的人,两个部曲挺直脊梁应下,楚毅之策马而去,楚昭由两个部曲护着在最后。
攻城掠地,战场厮杀,刀刀见血。宁远城突然被流民攻打,城中上下皆是震惊,一开始还没有拿这些流民当回事,但是流民里应外放,城中的流民打开了城门把人放了进来,宁远城很快乱成了一片,流民们进了城就结队抢粮。
“弟兄们,抢完了就撤,援兵就要来了。”头头叫喊着,他这一边带着对付宁远城的守兵,一边不忘把粮食拢了些在身上。
楚毅之带着部曲急急追来,正好跟头头撞上了,“哟,来得好快啊,昨天跟你打了一夜,没想到你竟然还追来了。你行!”
说话间,手起刀落已经取了一个守军的命,楚毅之拔剑而出,策马攻向头头,头头看着像是刚学的骑马,偏偏敢拼,敢不要命,楚毅之每次跟他对上,眼看就要取了他的命,他却险险地躲过了。
如是几个回合,就跟昨晚一样,两人打得难分胜负,而此时头头的手下叫喊,“大哥,快走,快走啊,这边也有援兵来了。”
“走。”头头回头给楚毅之挥了招,一脚踹在楚毅之的马屁股,楚毅之骑着的马长啸要冲,楚毅之拿紧了缰绳,将马儿牢牢地稳住。
“我徐狗子,将来有一天,一定跟你拼个高下。”跑远的人回头冲着楚毅之喊了一句,自报家门那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寻常百姓怕孩子养不活,故意取的贱名。
楚毅之嘴角抽抽,后面的部曲问道:“郎君,追吗?”
“不追!”楚毅收剑回鞘,这个徐狗子行事够狠够绝,脑子转得快,抢不了他的粮食,回头就想到了里应外合进宁远城抢掠粮食,前面来的人,必是柴太尉的人,这会冲过去,是要跟他们抢功劳吗?
楚毅之要露脸,却无抢功劳的意思。
不过,楚毅之想不到是的,徐狗子竟然带人从援兵手里逃了出去,当听闻这一消息时,楚毅之都震住了。
“楚郎君。”等跟柴家领兵来的人碰上面,楚毅之还愣了下,竟然是柴七郎柴景。俊逸的少年,一身铠甲,显得分外英姿勃勃。
“柴七郎。”抱拳相互问好,柴景小他五岁,今不过才十三,十三岁的年纪,竟然能领兵救援,可见本事不小。
楚毅之心里对柴景有所猜测,话却是不曾说出来,“听闻楚郎君扶灵归乡,路遇流民,不知楚家长辈如何?”
不过是寻常客气问好,楚毅之笑了笑,“无事,我已命人送他们先回翼州了。”
“楚御史,柴七郎。”一个声音传来,只见一个亲王服饰的男人缓缓走来,正是衮王。
“见过王爷。”楚毅之和柴景见礼,衮王连忙将他们扶起,“两位不必多礼,今日多亏了两位,若不是两位援兵及时,只怕我已经落入贼人之手。”
楚毅之之前有所猜测,在京城时听说衮王到了封地,原以为衮王未必那么巧在宁远城,楚毅之也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真有那么巧。
“王爷客气了,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楚毅之不亢不卑地说话,柴景转头看了楚毅之一眼,衮王笑呵呵地道:“也是你有心。对了,你是怎么察觉宁远城有异的?”
“昨夜我在宁远城外扎营,这批流民夜袭,天亮才打退,原以为他们是休息之后再攻,听到宁远城有杀喊声,想是他们攻城,忧心城中百姓,故率领部曲而来,未知王爷在城。”楚毅之大略说了经过,具体的,想必衮王也未必会听。
柴景听了在一旁道:“我看刚刚那批流民,当有几千之众,柴郎君能将他们打退,手中的部曲甚是了得。”
“临出京前,我阿舅给了我几百部曲,怕的就是路上不太平。”楚毅之并不居功自诩,而是推到钟郁头上。柴景和衮王都不作声,看到楚毅之,总会让人不禁地忘记他是钟郁外甥,由此也可观,楚毅之是个极出色的人。
“郎君,郎君不好了,小娘子,小娘子被流民捉走了。”被楚毅之派去保护楚昭的两个部曲,急急地跑来回禀,身上还挂了彩,伤得不轻呐。
楚毅之一听脸色大变,“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流民?”
他带部曲追着流民入城,楚昭在后,流民是从哪里来蹿到后面捉了楚昭的?
一瞬间楚毅之脑子转了几圈,冲着衮王告罪,“小妹出了事,臣先告退。”
不管之前楚毅之打的什么主意,如今都没有比楚昭更重要。
翻身上马,追问部曲楚昭是如何叫人抢了去。部曲颤颤地回道:“我们原本护得小娘子好好的,眼看就要进城了,突然一群流民从后面抄了过来,叫叫喊喊的说我们就是昨天让他们吃了亏的人。一群流民冲了上来,我们见势不对,立刻要护着小娘子进城,没想到昨夜和郎君交手的人竟然趁机抢走了小娘子。”
说到这里,部曲急得眼泪都流下来了,楚毅之咬牙切齿,万万没想到,那徐狗子竟然还敢绕了一圈回头。
“人往哪里去了?”责怪是没用的,最要紧的是赶紧去救人。
“刘一追去了,这边,留了信号了。”部曲指了个方向,是东南方向,楚毅之并不迟疑,“我们先去,叫后面的人跟上。”
那是他亲妹子啊,一个闹不好,落在流民的手里,不知要吃多少苦,楚毅之整颗心都颤起。
那端楚昭被人抢了去,找在马背上,颠得她快吐了,不也知道跑了多远,终算是停下了。掠了她的高声喊道:“行,跑得够远了,咱们就在这里吃顿饱饭,再想其他。”
说罢一手将楚昭扔地上,幸好丢在草堆上,楚昭虽然擦破了点皮,总无大碍。
“长得细皮肉的,果然不愧是京城来的官家人。”那人便是徐狗子居高临下的俯视楚昭,楚昭拍拍手坐起来,“你捉了我想做什么?”
徐狗子咧嘴一笑,“官家人的小孩都像你这么胆大吗?”
“不一定。”楚昭非常坦白地回答,徐狗子一屁股坐在她旁边,“这么说,也不是个个人都像一样,被我捉了也不怕。”
楚昭煞有其实地点点头,算是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徐狗子问道:“饿过肚子吗?”
虽然不知道徐狗子为什么这么问,楚昭还是老老实实地摇摇头,徐狗子一听脸色就变了,“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就因为你们祖宗有出息,所以你们一辈子都高高在上,我们呢,因为命贱,一出生就要挨饿受冻,我们明明做得比你们多,偏偏过的日子连你们一分都不及。到最后,家破人亡,命都保不住了,实在可恨,可恨。”
楚昭眉头跳了跳,徐狗子的一番话可见对世家成见皱深。
“我并不是世家。我阿舅原跟你一样,食不裹腹,为了保命,他选择从军,自那之后,我们家才好起来,我阿娘,也是靠我阿舅征战沙场才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楚昭话说了一半留了一半,徐狗子面带诧异,“你不是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又怎么会连京城都呆不下去。”楚昭继续半真半假的骗人,她人长得小,可欺性强,要不是钟氏和楚毅之从小看着她长大,怎么会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却有成年人的谋略。
徐狗子原本满心愤恨,听楚昭说得有条不紊,心中的愤恨竟然慢慢平息了。
“唉,你叫什么名字?”徐狗子一副咱们关系好的模样问了楚昭,楚昭嘴角抽抽,还是淡然地回道:“我姓楚,单名一个昭字。你呢?”
“我啊,我叫徐狗子。”这种阿猫阿狗的名字,别人听了或许会嫌弃,楚昭却不觉得意外,穷人家的孩子怕不好养好,取的都是贱名。
“那我唤你一声徐大哥吧。”小命被人掐在手上,必须争取好感呐,楚昭喊得一点压力都没有。“徐大哥想必饿了,不如去吃些东西吧。”
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楚昭能看到徐狗子的嘴唇都要裂开了般。
“大哥,饿煮好了。呐,给你盛的。”一个男人端了一个破碗盛了饭走来,徐狗子上手就接过,顾不上烫地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楚昭注意到,徐狗子在吃饭的时候,捉饭的手被烫得发红,他吃饭时,一粒米都没让掉过。
“再拿一碗来。”徐狗子吃完了,碗往前一递,刚刚给他盛饭的人立刻上来接过,又给他盛了一份。
这回徐狗子吃得就没那么急了,“我告诉你,我原本就是在翼州当兵的,可是,翼兵连年干旱,我们军营里的弟兄都忘了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再后来,饿死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我就带了几个相好的兄弟逃出军营来,只为挣一条活路,能吃顿饱饭。”
原来是当过兵的,难怪身手如此了得,还懂得调度人手,可以和楚毅之打平。
“你只为活命而已,并不一定要杀人。”昨天的围攻,今天的攻城,死在徐狗子手上的人不少。
“哼,那些当官的,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看到我们流民就像见了瘟疫一样。好好让他们给点粮食他们不肯,非要拿刀拿枪明抢,遇到反抗的,不杀能如何。”徐狗子咬牙切齿地说来,楚昭无法反驳,并不是人人都像楚毅之一般,遇到了难民,愿意把所有的粮食都拿出来分给他们的。楚昭的心里闷闷的。
徐狗子突然地问道:“昨天跟我打架守了孝服的人,是你什么人?”
楚昭脑子一转,犹豫着要不要实说,最终还是选择了道:“那是我阿兄。在你们之前,我们遇了到跟你们一样从翼州逃出来的难民,你带人围攻我们的时候,应该看到我家的部曲如何护着那些流民。”
“很小的时候,我阿兄就带我去看世家口中所说的贱人,其实我不明白,他们有什么贱的呢?他们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甚至供养着世家们,世家吃着他们种的粮食疏菜,穿着他们做的衣服手饰,偏偏口口声声喊他们贱人,一副瞧不起他们的样子。如果正逢干旱,无人营救,能够活下来的,绝不是他们。”
这些话,楚昭就连楚毅之和钟氏都没有说过,如今却附和徐狗子的话说了出来,徐狗子笑了,“想不到,我就是想捉一个人来吓唬吓唬昨天打得我那么厉害的人,竟然遇到了你这样意气相投的兄弟。可惜你太小了,否则我一定跟你结拜。”
说罢一拳打在楚昭的身上,一副我真是好运气的模样。
楚昭的肩头很痛,不过,她的想法果然没错,徐狗子恨这世道的不公,濒临死境,放出了心中的猛兽,这才会烧杀抢掠。
“可是,你现在做的事,跟那些世家有什么差别呢?世家们是暗抢,你是明抢。你进城之后抢到的粮食,都是跟你一样出身贫贱的百姓的,你抢了他们的粮,你可以吃饱了,他们却要饿肚子了。”
徐狗子的动作一顿,笑容也僵了,楚昭打量了徐狗子,徐狗子道:“我要活命,无论如何,我都要活命。”
很是强烈的求生意志,楚昭能够感受到。“谁又想死呢。冤有头债有主,不肯让老百姓有活路的人,并不是跟我们一样的百姓,而是世家。既然如此,要抢粮食,压金银,就该找他们。欺负跟我们一样的老百姓,只不过是把我们的痛苦强加在他们身上,到最后,反倒让他们痛恨。”
徐狗子没有说话,像是听进了楚昭的话,一直在思考着,过了很久,“你说的有些道理,那你觉得,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
一副商量求破的模样,楚昭觉得自己是不是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