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国翰出川增援武昌以后,吴三桂也自知兵力单薄,便将威逼在重庆四周的大军都撤回了成都。
如此一来,双方攻守易势。大家似乎又回到了刘文秀第一次进攻四川时的局面。
而事实上,此时吴三桂面临的困境要远比上次严峻。李国翰的兵败固然是一大损失,而以杨展为首的夔东十三家也日益壮大。他们四处出兵滋扰,打的完全就是徐枫所言“敌进我退,敌疲我打”的游击战。
所以,吴三桂不仅要面临刘文秀的步步进逼,更要对付像夔东十三家这样的本土抗清武装。当真是内忧外患,让他焦头烂额。
这日夜里,前线的急递像雪片一样涌上了吴三桂的案头,显得纷乱而潦草。吴三桂独自坐在桌前,孤灯独照,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的手肘撑在桌面上,以手扶额,看上去疲惫且衰老。
一阵西风吹过,只听“呼啦”一声响,窗户被大风吹了开来,两片扇叶兀自摇摆、叮咚作响。
“王爷!”一声娇呼传来,令吴三桂的耳畔略感滋润。他忙扬起头来,只见一个穿着紫萝睡袍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这女子身材娇小,四肢却很修长。她的头发挽成发髻,盘在了自己脑后,头上插着的是一支朱红色的玛瑙簪子。几个翡翠挂坠随着她的轻轻回首而摇摆响动。
她皮肤白皙,五官匀称,回眸一笑,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她玉手一扬,轻轻关上了被风吹开的窗户,然后迈步向吴三桂走了来。
“圆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吴三桂张着双目,问话的语气流露着疼惜。
原来这美丽地女子便是秦淮八艳之一,曾被刘宗敏霸占而迫使吴三桂叛顺投清的绝世美人陈圆圆。
在秦淮八艳中,柳如是以才学自傲,陈圆圆便是以美貌称雄。当然,她也绝非只是一个花瓶。她那玲玲如春葱一般的双手拨动起琵琶来也是天外佳音,分外勾人的心弦。
起初,在她的眼里,吴三桂也不过是一个贪图自己美色的登徒子。可自从这位山海关总兵“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她而罔顾民族大义时,她才确信,这个男人是真心爱自己的。
在她的眼里,什么是民族大义,什么是夷夏大防?她统统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能有一个真正爱着自己、维护自己的男人。
而她确信,吴三桂正是这样的男人。他与刘宗敏之流绝不能相提并论。因为他,肯为了自己而割舍掉作为汉人的尊严。
此时,陈圆圆望着吴三桂那光秃秃的脑袋,眼眶中不禁噙满了泪水。
不觉间,她加快了脚步,直冲上去,用玉手轻轻捂住了吴三桂的嘴。她看到了吴三桂深沉地眼袋,另一只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摩挲着。
“王爷,这些日子来,可苦了您了。”陈圆圆有些哽咽地说。
吴三桂热血沸涌,伸手在陈圆圆纤细而柔软地腰肢上一揽,便将她揽入了怀中。
“啊?”陈圆圆惊叫了一声,还不待反应,便已跌入了吴三桂强健的臂弯中。
她斜眼瞧了吴三桂一眼,嗔怨似的说:“王爷,您还有公务在身呢。”
吴三桂哈哈一笑,答道:“有美人在怀,纵使即刻要我死了也甘愿。还管他什么公务……”
话未说完,陈圆圆便又伸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嘴巴。
陈圆圆柳眉微皱,轻轻摇头道:“王爷哪能说这样的话?眼下局势危急。王爷岂能轻易言死。若是王爷死了,那圆圆怎么办?”
她说着,便缓缓伸出两手,绕住了吴三桂的脖子。她轻轻将头靠在吴三桂的胸膛上,让他感受到一阵柔软地温热。
吴三桂轻捋她的云鬓,自嘲似地一笑,说:“朝廷恐怕都不及圆圆你信任我。”
“朝廷自然是信任王爷的。”陈圆圆不急不躁:“四川的兵马调度全要靠王爷运筹,内要平乱,外要征贼。里里外外所有的事都是王爷和李将军做主。不像南直的李成栋,归顺日久,也不能独掌兵权。两相对比,王爷岂不是独得圣眷吗?”
陈圆圆的话似春雨朝露一般滋润了吴三桂的心,让他疲惫的心神也为之一振。
吴三桂将手微微一松,陈圆圆的身子便沉了下去。二人四目相视,都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了一丝笑意。
“来,你读读这篇急递。”他将陈圆圆又扶了起来,伸手在案几上一抄,将一份早已拆开了的文件递给了怀中的陈圆圆。
陈圆圆展开信纸来默默读着:“嘉定总兵郝浴冒死上奏。明贼祁三升统兵两万直扑我嘉定城。我城中弹矢尽绝,难以为继。还请平西王速遣大兵,纾我围城之困。”
陈圆圆读罢,默然扬头,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吴三桂轻轻将这封急递从她手指间抽走,又递了一封新的给她。
陈圆圆望了他一眼,便又展开信纸来读着:“平西王勋鉴。我保宁内有叛逆杨展作祟,外有明贼白文选进逼,实已到兵穷财尽之绝境。我已遣书至汉中,以图援兵。还望平西王死守成都,援兵一至,贼众自溃。四川巡抚李国英奉上。”
“王爷?”陈圆圆回首望向了吴三桂,美目婉转,颇惹人怜。
吴三桂轻轻用手抚摸着她的面颊,笑着说:“最近这些天,像这样的快马急递我每天都要收到十数封。刘文秀大军已兵分两路北上,一路沿着岷江而上,过嘉定,直扑成都。另一路沿着嘉陵江而上,也似是冲我成都而来。若这两路人马前后夹功,成都恐怕是保不住的。
除此之外,白文选部已入蜀境,正向顺庆和保宁扑去。镇守在保宁的李国英是一介文官不说,他的部众更被杨展乱贼所牵制,无瑕顾及白文选。若是白部一到,势必要和杨展等乱贼联络。到时里应外合,只怕整个巴蜀都要葬送了。”
“啊?”陈圆圆惊愕万分,不自觉地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她惊慌的眼睛四处一扫,又问道:“江宁的洪先生不会坐视吧?”
“哼?你说洪承畴?”吴三桂不屑地冷哼一声,将陈圆圆从自己的腿上抱下来,扶她站好。
他也站起身来,扭动了几下脖颈,脖子的几处关节发出“咯嘣咯嘣”地脆响。
他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说:“洪承畴已是自身难保了。这次明廷的反攻是三路并进,我大清的部队本就捉襟见肘。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极易被明军突破。哼哼,洪承畴自顾不暇,又怎会管得了咱们的死活。”
他说着便向门口踱起了步来。
陈圆圆心里焦灼,急忙跟了上去,追问:“如此说来,四川是保不住了?”
吴三桂忽将步子一顿,转过身来望着陈圆圆,说:“四川保不保得住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一定要保住圆圆。我绝不能……绝不能让北京的事重演。”
陈圆圆脸颊上挂着珠泪,鼻头也泛了红。“王爷!”这一刻,她泪如泉涌,身子直扑进吴三桂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吴三桂将她揽在怀中,不断用手抚摸着她的秀发,不知不觉间,自己的眼中也淌下了泪来。
忽然,吴三桂将陈圆圆的手紧紧攥住,说了句“你跟我来!”然后拉着她径直冲出了屋门。
吴三桂走得飞快,陈圆圆跟得十分辛苦,一边走一边焦急地问:“王爷,您要带妾去哪里?”
吴三桂只是向前走,并不回答。直到他们走到总兵府的衙门口,两个值夜的兵丁忙站直了身子。
吴三桂双目炯炯,吩咐道:“传我的命令,即刻备马,护送本王的爱妾去汉中。如有耽搁,军法从事!”
“啊?王爷?”陈圆圆似怨非怨,似惊非惊,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吴三桂,呆立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