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枫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的嘴唇颤抖,眼神也透着惊恐之色。站在他下首的瞿式耜和张同敞也不免有些心悸。
“齐王,孙贼降清虽于我不利。但好歹我们赶走了这个恶贼,以后便可以精诚团结地抗敌了。”张同敞这样安慰道。
徐枫只是木讷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孙可望降清之后,为了表功,肯定会将南明朝廷的虚实尽数报告给清廷。这里头肯定包括了徐枫督造武器、组织北伐等大事。
而以洪承畴之深沉,获悉这一切之后必定会怀疑自己是否是在为大清朝做着暗桩。
洪承畴一旦怀疑,那徐枫要假手于他而颠覆清朝的计划便无从实现了。也许从此之后,清军会在对南明知根知底的孙可望的指挥调度下大举南犯。
如此一来,虚弱不堪的南明朝廷能否顶得住呢?
想到这里,徐枫倒吸了一口冷气。瞿式耜和张同敞都觉得有些奇怪。他们不懂徐枫为何会如此地惊惧。而徐枫的想法又不能与他们明言,于是双方久久对视,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徐枫的额上已淌下汗水,轻声说道:“孙可望降清,于我遗祸无穷。若是他向洪承畴献计,举兵内犯,那我军守得住吗?”
瞿式耜答道:“晋王、蜀王都是当世名将,定能守住。”
“你有万全把握?”徐枫扬眉问道。
瞿式耜一怔,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张同敞与他对望一眼,也是长长一叹,说:“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徐枫心力交瘁,一边用手按揉着太阳穴一边说:“好了,你们先回去吧。等我想到了应对方略,再召你们。”
二人片刻踌躇,但也只能躬身一拜,说:“是,臣告退。”
待二人退去,站在一旁的环儿才缓缓俯身,扶着徐枫的胳膊说:“王爷,您也不要过于操劳了。这些日子您为了应付叛兵的事,殚精竭虑,已消瘦了不少。不如先回府休息,再作打算。”
“唉。”徐枫长声一叹,说:“我心里急得很,又怎么睡得着呢?”
“那去和王妃谈谈心,解解闷也是好的。”环儿顿了一顿,又说:“王爷您忧虑难眠,王妃的心里又何曾好过了?奴婢见她也是终日蹙眉,不见半点笑颜。这还没几天呢,就已憔悴了许多了。”
“哦?是吗?”徐枫轻轻抬起头来问道。
环儿点头答道:“王妃心疼王爷,那是自然的。”
这话落在徐枫心里,犹如甘霖普降一般滋润。
他喃喃道:“也是哦。这段时间我真是太忙了,忽略了我这位王妃。好吧,我这就去看她。”
在环儿的搀扶下,徐枫艰难地站起身来。“哎呦!”他叫了一声,险些跌倒。环儿心头一紧,忙将他紧紧搀着,问道:“王爷怎么了?”
“哦,没事,腿麻了。”他说着便重重地跺了几下脚,又冲环儿一笑。
环儿也娇羞似的一笑,低下头不说话了。
徐枫走到花园时,只闻一阵琴声入耳。他步子一顿,问环儿道:“谁人抚琴?”
“是河东君了。”环儿笑着说:“想必是王妃忧烦,河东君正在凉亭抚琴为王妃解闷呢。”
徐枫微微笑了,说:“那我倒要去听听。”
于是这主仆二人加快了脚步。他们把眼一瞧,果然见到坐在凉亭中的温雨。温雨依然是极美的,但也只是侧身坐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而穿着云萝彩裙的柳如是在用纤纤十指抚琴。她衣着鲜亮、妆容淡然,举手顾盼,流连生姿,宛如是画中的仙女降临凡尘一样。
徐枫在远处望着,不禁暗思:“牧斋兄真是好福气呀。”
柳如是抬眼一瞧,刚好瞧见了徐枫不觉一怔,急忙起身恭立。她的琴声骤断,温雨也是一惊,正待侧目望去,一瞥之下,也见到了徐枫,同样起身相迎。
“王爷,你来了?”温雨强作笑颜,迎上去打招呼。
徐枫也缓步迎上去,轻轻握住温雨的手,含笑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温雨面上一红,颔首笑道:“那可不行。你不仅是一家之主,更是大明朝的齐王。身为妻子,岂能僭越?”
“正因你是我的妻子,小小的僭越又有何妨?”徐枫说着,便携着爱妻的手步入了凉亭。
柳如是也屈膝行礼,说:“贱婢参见齐王。”
“河东君不可妄自菲薄,你也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吧。”徐枫笑着说:“我的别号还是你取的,取之不用,岂不可惜?”
柳如是有些惊恐,忙说:“贱婢不敢。”
徐枫微微皱眉,说:“河东君,咱们是好朋友,对吗?既然是好友,就不要在意这些礼法约束。我希望你仍像以前一样看我,正如我希望雨儿也像以前一样看我。”
温雨和柳如是对视了一眼,便笑着说:“难得你有此广阔的胸襟。”她又扭头对柳如是说:“既然齐王发了话,咱们谨遵齐王令旨便是了。”
说罢,二人都露出了笑颜。只不过柳如是是以手帕掩口而笑,而温雨是抿嘴而笑。
三人落座之后,柳如是先问道:“暮帆,听说叛兵已被平了?”
徐枫平静地点了点头,脸上却无半分喜悦之情。
“是呀,平了。”他端起环儿给他斟的一杯酒,刚刚放到唇边,便又说道:“可惜孙可望那厮已投降清廷了。”
“什么?”柳如是和温雨都是一惊,同时起身。
徐枫将她二人一望,笑着说:“你们怎么比我还激动?”
柳如是皱眉说道:“孙可望是我朝秦王,且是原大西军的首领。如今他变节降清,必会对我三军将士的军心士气造成巨大的打击。而且,他也深知我朝虚实,若发兵来攻,我朝难保不失。”
徐枫颇为惊讶地望着她,既惊叹她的美貌,也佩服她的见识。
“河东君不愧是‘女中君子’。你分析得很对呀。”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柳如是的面庞,状若失神。
柳如是面上一红,忙颔首道:“暮帆谬赞了。”然后匆匆坐下,一颗心兀自狂跳不息。
徐枫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急忙将头一偏,不再看她。
而温雨对他二人心态的变化毫无所觉,忙问:“暮帆,这可怎么办?”
徐枫摇了摇头,说:“我也是一筹莫展,想不出什么好的应对办法。”
在温雨的眼里,徐枫便是“智多星”一般的存在。可连他都说出了“一筹莫展”这样的话,不免又加重了温雨心中的忧虑。
“哎呀!怎么会闹成这样。”她又将目光移向了柳如是,说:“河东君,在咱们三人中属你读书多、见闻广。暮帆遇到的这个困局,你有可解的法子没有?”
柳如是细一思量,说:“此事虽坏,却也还没坏到无计可施的地步,不过是要费些思量。暮帆,我斗胆借你一间僻静地房子,好心无旁骛地思索。”
徐枫心中大喜,忙说:“河东君肯帮忙那可太好了。就让环儿带你去书房吧,那里足够偏僻。”
柳如是含笑应道:“是。我这就去。暮帆、雨儿,我可少陪了。”
环儿微施一礼,上前来搀着柳如是向书房的方向走了去。徐枫望着她的背影,心中起了一阵莫名其妙地幸福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