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江南渐显闷热,然而高挂“西”字大旗的营寨士卒均是顶盔掼甲,任凭汗水顺着脸颊流淌,眼睛也不眯一下。
但在中军大帐中,孙可望只穿了一件浅白色汗衫,一边扇着羽扇一边全神贯注地看着平摊在桌上的军用地图。“咱们距离永宁府还有三百里路程,若是急行军的话,一天之内当可抵达。”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大哥!”一声呼喝自帐外传来,孙可望抬起头来一瞧,身穿戎装的李定国已迈步进来。李定国步子一顿,颇似埋怨地说:“大哥,军帐中不可懈怠呀。”
孙可望望了望自己的衣着也呵呵笑了起来,说:“天气炎热嘛……”他过来握过李定国的手向地图前去了,说:“二弟你来看,我打算率领二万人马佯攻永宁牵制明军兵力,三弟驻守贵阳,无瑕南顾,所以你就和四弟率主力绕过永宁,去攻鹤庆。鹤庆兵力薄弱,你两路夹击必克之,而永宁守军得知后方城破必也无心恋战。咱们连下两城,大理便触手可及了。”
“大哥。”李定国像是怀着什么心事似的,皱眉说道:“兄弟我正有一事要与大哥商议。”
孙可望正说到兴头上,原以为自己的部署会得到李定国的赞赏,没想到他却顾左右而言他,让孙可望十分沮丧。
“什么事?”他侧目问道。
李定国顿了一顿,说:“朝廷来了信,是那个叫徐枫的写的。他邀咱们去松江府密议抗清大计。此事大哥觉得可行吗?”
孙可望森然一笑,反问道:“哪个朝廷?”
“当然是大明朝廷。”
“哪个大明朝廷?”孙可望目露凶光,语气冷峻。他瞧了李定国半晌,才又说道:“咱们是大西朝廷,他们是大明朝廷,本就是各为其主,还共商什么抗清大计。”
李定国眉头一皱,焦急地说:“咱们不是说好的吗?要归附大明,联手抗清的?”
“是。”孙可望双手撑在桌上,点了几下头,又道:“但咱们不能没有自己的地盘。四川被鞑子夺了,贵州广西地贫人少,也不宜久驻,唯一可养活咱们数十万大军且又安全的地方只有这里。”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云南,又道:“若是拿不下云南,咱们在大明天子面前就说不上话。说不上话就免不了受人摆布。”
对孙可望的高瞻远瞩李定国是心悦诚服的,不然也不会认他做大哥。他有着灵敏地政治嗅觉和管理才能,所以李定国向来仰仗于他。可今天,李定国却下定决心要和他辩一辩。
“大哥所言俱是实情。”李定国沉吟道:“不过,既然徐阁部盛情邀请,我们若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怕会寒了人心,日后再要北伐中原怕是不容易了。”
孙可望微微一笑,踱起步子说:“鸿门宴的故事你可听过?朝廷以商议抗清大计为名,要的是将你我一网打尽。亏你还是领兵打仗的人,这么点伎俩都瞧不透。”
李定国摇了摇头,说:“我想徐枫绝无此意。杀了你我,对他的抗清大业只是有损无益。”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孙可望转过头来望着满面犹豫的李定国,又嗤嗤笑了。他踱步而来,带着宽慰地语气说:“我也不是不想和大明联手抗清。只要咱们在云南站稳脚跟,我立即发兵北上抗清。嗯……我听说清军已分两路南下,扬州丢了,南京也保不住。只要他们不吝惜爵位,咱们也还可以将天子接到云南来嘛。二弟,此事急不得呀。呵呵呵……”孙可望说完便又向桌前踱步去了。
“大哥说得有理,只是兄弟我的抗清之心急切,真恨不得立即提兵北上,夺回南京来!”李定国说:“大不了,我一人去松江府见徐枫。大哥和四弟仍旧按原计划南下。”
“啪”地一声响,孙可望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桌上。“二弟!”他转过一双怒目,死死地盯着李定国。“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孙可望怒道:“此处距离松江府何止千里,你就算是风驰电掣,也得消耗一两个月。兵贵神速这句话你会不知?”
李定国羞惭似的低下了头,说:“大哥教训得是。是兄弟冲动了。”
见他服软,孙可望的怒火才稍稍熄了。他扽了扽褶皱的衣衫,吩咐道:“立即下去整军,今夜子时率军出征去攻鹤庆。”
李定国不情不愿地将手一拱,应了声“是”,便匆匆离帐而去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孙可望将眼一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李定国挑帘回到自己的军帐中时,艾能奇正盘腿坐在矮脚桌前,一边切那半生不熟的牛肉一边吃着。他抬眼将李定国一瞧,不禁笑了起来。
李定国面露惭色,带着愠怒地口气问道:“你笑什么?”
“我就说嘛,大哥是绝不会放你走的。”艾能奇一边吃一边摇了摇头。“诸葛一生唯谨慎。”他又扬起头来说:“大哥也一样。你是他的左膀右臂,若是放你去松江府了,倘若你一去不回,他可如何是好?”
李定国细细品咂着艾能奇的话,缓缓地坐了下来,说:“大哥怕我受大明天子的招安?”
艾能奇点了点头,说:“一来是有此顾虑,二来嘛,也确是怕鸿门宴呀。”
李定国苦苦一笑,道:“我们四兄弟相识于乱世,结下了生死之谊,没想到竟也会生了怀疑?”
“唉,怀疑也好,担忧也罢。这些都不重要了。”艾能奇也叹了口气,怅然道:“只是可惜了人家的一番苦心呀。”
李定国目光一闪,问道:“哪个人家?”
“还能有谁?徐枫徐暮帆呗。”艾能奇说完便端起桌前的一只粗瓷大碗,将碗中的酒“咕咚咕咚”牛饮而尽。
“啊呀!真是痛快!”艾能奇将切肉地匕首一抛,站起身来一抹嘴,笑着说:“二哥,咱俩可是打了赌的,如今你输了,吃你点牛肉和桂花酒,你不心疼吧?”
李定国爽朗地一笑,说:“我只怕你还不够呢。吃饱了就快回去吧,大哥已下令,今晚子时,咱们各领一万人马夹攻鹤庆。”
艾能奇闻言面色就是一变,叫道:“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呀!我得赶紧回去了!”说罢快步便走了。
李定国呵呵笑着,但笑声渐渐止息,换成了一声深深的叹息。他从怀里又摸出徐枫的信来,读道:“大西诸兄钧鉴,明室倾颓,满清乱华。我大汉子民无不受满洲压迫、欺凌。你我虽阶级对立,也同属炎黄后裔,岂能不携手奋进,共抗外虏?在下之意,便是联络诸兄共扶明室,建立起抗清统一阵线。若诸君有意,可速来松江府洽谈,以使满清不逞亡我中华之心。徐枫亲笔。”
李定国读完信后不觉露出了笑颜,说:“这个徐暮帆用词也还新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