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身青衫,身形颀长,袖中露出的一双手也是骨节分明,白皙干净。
令人忍不住去看他的相貌,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有这般好看的一双手。
说来也怪,这人的五官,看骨相应当是好看的,可却偏偏相貌平平,毫无特色,只略比路人好看一些,却远谈不上俊美,唯独一双笑眼显得深邃而温和。
陆珂埋头吃饭,余光扫过那人,并未在意,继续与盘中的猪蹄作斗争。
楼上一脸烦躁躺在床上的纪清玖倒是似有所觉,突然坐起身来向窗外看去,只看得青衫一角,随后便淹没在了人群之中,再寻不到半点踪影。
纪清玖不由得挠了挠头,有些疑惑: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一定是被那个臭丫头气的,害得我都精神恍惚了,还是要好好休息才行。”
说罢便将刚才那点小插曲抛之脑后,继续躺回床上闭眼休息了。
青衫客在喧闹的街道上慢步走着,用发带半束起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
那发带十分精致,只是看着有些旧了,似是有些年头了,衣衫倒是整洁如新,没有沾染半点尘土,腰间未着任何配饰,落了个一身轻。
他步伐散漫,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懒劲,没什么精神。
明明身处繁华闹市,却又似乎与这街上的人有着些许不同。仿佛孑然一身,无所凭依,细看去却又觉得他只是这闹市里一个普普通通的过客,同这世间千千万万人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时不时低头轻咳两声,身体似乎不太好的样子,手里却偏偏拎着一壶酒,活像个要酒不要命的酒鬼。
这时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壮汉推着车从对面过来,大概是货物太沉,独轮车被他推得晃晃悠悠。
“哎哎哎让一让让一让!”
壮汉脸上淌着汗,满是不耐烦地喊着,青衫客微微眯了下眼,似乎反应了几秒钟才弄明白状况,侧身欲躲,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哎!哎呦!”
壮汉一个没稳住,便和躲闪不及的青衫客撞在了一起。
“我说你是聋了还是瞎了啊?喊你让开你听不见啊?”
壮汉眼疾手快极力稳住车,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咳咳……”青衫客忍不住又咳了两声,面带歉意地笑了笑,拱手道:“实在抱歉,在下眼神不太好,没有注意到,对不住了。”
“真晦气,还是个病秧子……”
壮汉嘀咕着,随后不耐烦地赶人,“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下次走路看着点儿!”
壮汉推着车离开了,青衫客却在原地站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转身继续慢慢向前走去。
琼城外,玉林山,竹林深处,一座小竹楼悄然屹立。
青衫客一边咳着一边在桌前缓缓坐下,拿过桌上的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
一个身形略低,身穿破旧短布衫,蓄着一头白发和白须的小老头突然从桌边冒了出来。
“哎我说姓傅的,你现在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明明是那小子自己推不稳车撞了你,你还要向他道歉,当年你可不是这样的。”
青衫客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您老人家又偷偷跟着我。”
“废话,你可是我花了大力气,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我可得看紧点,省得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亏了我陵山奇医的名头。”
薛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念叨。
“还喝酒,照你这么折腾下去,你还没被毒死就先醉死了。还有你那个眼睛,是不是又看不清东西了?”
青衫客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应了一声,“嗯。”
八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刻意改变的人,产生极大的变化。
便是当年故人在此,怕是也难以认出眼前这个懒洋洋的病秧子,竟就是当年那个十八岁成名,二十岁武林第一,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傅清池。
故人相见不相识,不外乎此。
傅清池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摸了摸怀里空瘪的钱袋,然后起身向床头走去。
翻开床头的柜子,里面放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布袋。
傅清池伸手将它取出,打开一看,里面竟装了满满的一叠银票,最上面那张还被人故意折成了猪头的形状。
傅清池却勾起了唇角,眉眼间透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愉悦。
他顺手取出银票间夹着的纸条。
五月初七,青崖山,群英会。
薛乘忍不住凑过去偷看,见此瞬间皱紧了眉头,犹豫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你当真要去那个什么群英会?乌烟瘴气的。结识英雄,说得倒是好听,不就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东西办的破酒会,不知道又琢磨什么坏事儿呢,不去不去。”
“您都说了,那是个酒会,那我这个酒鬼当然要去了。”
“你小子别跟我贫嘴,你不是说傅清池已经死了,死人还能去喝酒?”
薛乘气冲冲地瞪了傅清池一眼。
“傅清池是已死之人当然去不得,但傅远只是一个想要讨口酒喝的病秧子罢了,当然去得。”
傅清池慢悠悠地喝了口酒,垂眸看着酒水在杯中轻晃。
“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傅清池都死了八年了,谁会记得。再说,薛爷爷,您对自己的易容术难道没有自信吗?”
“我的易容术举世无双!就是你亲爹亲娘站在这也……”薛乘停顿了一下,突然改了口,“反正没人认得出来!”
“那不就成了。”傅清池像是没有察觉到薛乘的停顿,笑眯眯地说道。
“罢了罢了,懒得管你,要死之前记得留一口气回来求我救你一条小命。”
薛乘没好气地摆摆手,眼底却压着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无声叹了口气,“臭小子你少喝……”
话说了一半,他犹豫了一下,改口道:“罢了罢了,懒得管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他似是不愿再看,翻身骑上他的小毛驴,在傅清池懒洋洋的一声“知道了~薛爷爷慢走”中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