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儿一行人走了之后,张惟昭拿热的湿手巾飞速擦干净脸,也让那两个小宫女擦掉脸上的妆容。
这两个人是她从飞仙宫的宫女中挑出来的,面目都有和季灵芸相似的地方。
飞仙宫的宫女是太后和陈佑琮挑来给张惟昭的,从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跟着她,现在已经有三四年了,与张惟昭关系亲厚,配合默契,故此能一起做成了这个局。
泰山崩塌,陈佑琮保住了储君之位,张惟昭知道金铃儿不会死心,必然要反弹。三日前金铃儿命人传她去做法事,她料到这个“法事”不会那么简单。
张惟昭找借口拒绝去安喜宫,反而请金铃儿三日后来王母殿做法事。金铃儿应下了,一来是心急想速速成事,二来是自恃张惟昭不敢把她怎么样。
但是张惟昭怎么不敢?她当然敢。金铃儿对她一再加害,伤及无辜,张惟昭早就积了满腔怒火在心里,她不会束手任凭金铃儿宰割。
所以她利用这三天,做足了准备。
她不能对金铃儿动手,但她可以攻心。金铃儿这段时间身体虚弱,情绪狂躁,正是心理防线最为薄弱的时候。
季灵芸一直是金铃儿的一大块心病,张惟昭就决定从这里下手。
她找了两个和季灵芸有相似点的宫女,把她们的面孔修饰得更像季灵芸。
同时,张惟昭也在自己的脸上下足了功夫。
后世有技巧高超的美容博主,画仿妆能复制不同的明星脸,有些女博主甚至能在自己脸上画出高度写实的男明星面孔。
张惟昭对人的骨骼和肌肉的结构了解透彻,又系统学过绘画,有这些基本功打底,她的化妆技巧也非常过硬,能够对着季灵芸的遗像,把画像上的面孔搬到自己脸上。
殿中的王母像,也被张惟昭画了妆。这个王母像本来就寄托了陈佑琮对季淑妃的哀思,塑得很有几分季灵芸的神韵。被张惟昭这样一改造之后,越发像到十分。并且瞳孔散发幽光,似是活了过来。
殿里的蜡烛里掺上了少量的曼陀罗粉,燃烧之后散发的气味,容易让人产生幻觉,却又不会轻易被察觉。
而这些准备都只是铺垫,最关键的一击是,张惟昭出场的时候,调动了自己所有的能量,向殿中的金铃儿发出心理暗示,让金铃儿相信,季灵芸的鬼魂借机找她索命来了。
金铃儿崩溃奔逃,张惟昭的目的顺利达到了。
接下来就是打扫战场。几个人把自己的面孔洗干净,把神像的脸也擦干净,窗户打开,幔帐拉开透气。蜡烛换了日常用的过来,而且长度和方才换掉的一模一样。神案上的法器还留着,以示她们是真的在准备着做法事的。
所有人的口径都统一协调,就说是皇贵妃进来之后,昭明真人去换法衣准备做法事,回来的时候看见皇贵妃神志不清,大叫着跑了出去,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却说金铃儿从王母殿中奔了出来,被玛瑙等人扶上轿辇,金铃儿大叫着“回宫!回宫!”,众人不敢怠慢,一路小跑抬着她回了安喜宫。
金铃儿回宫就进了寝殿,窝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瑟瑟发抖。谁来问她、劝她,都会引来她的大声哀鸣:“救命!救命!有鬼!别来抓我!你们这些大鬼、小鬼都滚,别靠过来!”
玛瑙忧心不已,有心去找皇帝,但皇帝现在也病着,若是把皇帝也惊出个好歹来,麻烦就更大了。
这时候安喜宫众人方才发现,他们皇贵妃娘娘的显赫地位其实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牢靠。皇贵妃的所有权势都是来自于皇帝的偏宠,一旦皇帝有个风吹草动,金铃儿在紫禁城里连第二个能相信的人都找不到。
玛瑙这些人正在举棋不定、焦虑不安的时候,却发现床上的金铃儿没有动静了。
玛瑙心里咯噔一声,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看去,却见金铃儿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趴在那里,喉咙里呼呼作响,似是窝着喘不过气来。玛瑙连忙服着她翻过身来躺好,却见金铃儿嘴巴半张,涎水不断流出,眼睛发直,面颊僵硬,手脚也在不断颤抖。
玛瑙吓坏了,连忙打发人去请太医,另有小宦官飞奔去乾清宫报信。玛瑙自己则守在床前,不断给金铃儿擦着嘴角的涎水,轻轻呼唤道:“娘娘!娘娘!您感觉怎么样?”
金铃儿极力想要回答,口舌却僵住了,只能呜呜做声,却根本听不清楚是在说什么。
玛瑙安慰道:“娘娘不要着急,太医马上就到了!太医到了就好!”
乾清宫,报信的小宦官焦急地等在门外,却没有办法进入。
因为当值的宦官说,皇帝用了午膳吃了『药』,正在睡着,等醒了再去通报。
报信的小宦官哀求道:“公公,求您再去看看,陛下到底醒了没有?皇贵妃娘娘突然晕了过去,情况确实是比较危及,得速速报与皇上知道才行啊!”
那当值的宦官却丝毫没有通融的意思:“皇上这些天身体不适,才刚刚有了点起『色』。太后娘娘吩咐,任凭天大的事情,也不能惊扰到圣驾。别说现在陛下正在午睡,就算是待会陛下醒了,可以放你进去了,你说话也得柔和着点,别上来就说皇贵妃娘娘情况危急什么的,若是陛下被你胡说八道惊吓到了,十个脑袋也不够你掉的!”
报信的小宦官听到之后,只得缩在一边不言语了。
直等了半个时辰,这个小宦官才被放进去。到了东暖阁的外间,只见陈见浚刚刚用热手巾抹完脸,端着茶盏在喝茶。
小宦官进来跪在地上,回禀道:“启禀陛下,皇贵妃娘娘身体不适,差小的来奏报。”因为他刚刚被敲打过,不敢一下子把情况说得太严重。
陈见浚放下茶盏,问道:“皇贵妃怎么了?”
小宦官支支吾吾地说:“好似被吓到了,眼睛发僵,手发抖,身子动不了了……”
陈见浚皱眉道:“这是被什么吓到了,竟吓得这样厉害?”
小宦官就把金铃儿怎么要去飞仙宫王母殿找昭明真人做法事,进了殿在等待的功夫,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大叫着跑了出来,回宫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以往金铃儿想要找陈见浚去安喜宫的时候,经常用自己生病不舒服的借口,而且往往夸大其词,三份病说成十分。因此刚刚陈见浚听到小宦官说金铃儿不舒服,还以为金铃儿这是又找借口想让他过去,不过是寻常事,却要说得十分厉害,所以并没有怎么担心。
直到听到小宦官说金铃儿到王母殿找张惟昭做法事,本来靠在椅背上的陈见浚坐直了身体,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想得要严重。
金铃儿就算是想做法事,找谁也不会找张惟昭啊?她有多恨张惟昭,这个没有人比陈见浚更清楚。这不是做法事,而是去找事吧?
而那张惟昭并不是好惹的,她机智多变,又悍不畏死,什么事干不出来?金铃儿被吓成那样八成就是她弄的手段。
更何况,那王母殿的神像是仿照季灵芸的样子做出来的,每次陈见浚去王母殿的时候,都会觉得心头异样,并不敢久留。季灵芸这个人是金铃儿平生最厌憎也是最忌惮的人,她到了王母殿在这样的神像下做法事,哪会有什么好结果?
陈见浚这几天放弃了废太子、再立新储君的打算之后,心头反而松快了。他和太后,以及陈佑琮的关系也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大家都尝试着放开心结,融洽相处。折腾了那么一大通之后,陈见浚觉得似乎自己内心那浓重的黑暗有所松动,从太后和陈佑琮的关怀里,开始能感受到一些温暖。而这种温暖,以前是他无力体验,或者说抗拒体验的。
他感叹地想,也许是他真的老了吧,没有了少年时的固执,对亲情比往日更为看重。
但是金铃儿这一出事,把他的宁静又全都打破了。总想过几天安生日子,却根本过不上安生日子,这也许就是自己的命吧,陈见浚悲观地想。
他先顾不上别的,叫袁鸿去备轿辇,他要到安喜宫看看。
袁鸿毫无废话,并不去提醒陈见浚太医说陛下还没全好,忌情绪波动等等,因为知道提醒也没用,安静高效地按照陈见浚的指令把事情办好。
等陈见浚到了安喜宫,已经有两名御医在了。金铃儿被施了针,吃了『药』,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陈见浚先向御医询问皇贵妃的病情。御医如实回报,说皇贵妃娘娘这是卒中之症。因为用针、用『药』及时,目下没有『性』命之忧。但是此后一定要安心静养,不可喜怒过甚,方才能渐渐康复。至于能康复到何种程度,现在还不好说。
陈见浚听到这话心猛地一沉。所谓卒中之症,民间的说法叫做中风。中风的人,就算救治得当,保住一条命,也常常会手脚麻痹,行动迟缓,有的人连话都说不清楚,饭都不能好好吞咽,就算勉强还活着,也活得了无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