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路寒怔然,很难想象一个女子的口头禅竟然会是这么一句话。
他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问出了那句话:“我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路抬霜身上的身份很多,前任宰相的长女,书院院长的开山弟子,大虞皇帝的情人……
这其中随便一个身份扔出去,都足以在大虞引发难以想象的惊涛骇浪,更别说它们还聚集在一起了,可想而知路抬霜绝对是一位传奇一般的女子。
结果路滁竟然沉默了,他似乎一下就从刚刚的回忆中醒了过来,于是立刻就意识到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那个自己常常跟在她屁股后面捉鸡逗狗,机灵古怪,拥有着山泉一样清冽笑容的女人早就死了。
而整个洛阳,似乎只有自己还停留在那段岁月中止步不前。
路寒没有急着催促,而是静静地看着路滁的眼睛,等待由他自己来开口。
路滁叹了一口气,不知从哪拿出一壶酒,倾倒下来的时候,浓郁的酒香弥散开来,不到一会的功夫,便填满了整个书房。
他一口干下,脸上的表情瞬间扭曲,像是咽下了一股烈火,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的喘息,一张脸很快就红了,眼神迷离地望着路寒。
“你知道什么?”路滁道。
“很少,何邈惜字如金。”路寒老实道。
“那你觉得你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路滁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一只手撑着桌子起身逼近,身上的那股酒气从口鼻中喷出,拍在路寒的脸上。
路滁真的醉了。
“嚣张?”路寒迟疑地说。
能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这八个字挂在嘴边的,路寒很难不觉得对方很嚣张。
“哈哈哈哈!”路滁忽然仰天大笑,笑得眼角泪光闪烁。
他忽然抬手点指路寒,满面红光:“你说的还真是对了,我大姐……就是一个很嚣张的人!”
…………
你的祖父一辈子也就生了三个儿女,两女一男,我是最小。
你的娘亲虽然是庶出,不过她却从来不会因为这一层身份而敏感自卑,从小到大,对谁都是大大咧咧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无论是上树摘桃,还是下水摸鱼,玩的都是信手拈来,如鱼得水。
负责管教的姑姑对其非常厌憎,见不惯一个庶出的女孩这般出挑,经常想要找些借口惩治她。
不过大姐很聪明,万里无一的聪明,就连教书的先生都拿她没办法,更别说管事姑姑了,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的亲姐从小就被当做大家闺秀培养,每日都是琴棋书画,即便有闲下来的时间了,也得入宫与皇后,太后,贵妃一类的亲近。
所以我一直都是跟在大姐身后的跟屁虫,一般她玩到哪,我就会跟到哪。
大多数时候她都允许我跟着,只有在晚上的时候,会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溜出去。
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她将枕头塞进了自己的被子里,假装自己在睡觉,实际上早已金蝉脱壳,直到夜半三更才偷偷摸摸的回来。
天知道当我发现这一件事的时候心里有多么激动,因为以大姐的性格,不惜冒着被父亲责骂的风险还要这样做的,一定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我找了一个机会,吵着闹着做噩梦,要和大姐一起睡,爹娘都奈何不了我,没有办法只能遂了我的心愿。
大姐显然是有些不乐意的,我刚一躺下,便忙不迭的过来哄我睡觉。
我将计就计,乖乖地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她果然按捺不住了。
我感受到被子滑动,大姐的身体已经悄然从床上抽身。
我偷偷地睁开一丝缝隙,没想到竟然看到大姐从衣柜中取出了一个神秘兮兮的包袱,紧接着便鬼鬼祟祟的打开门走了。
冷风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吹进,让我有些昏沉的精神瞬间清醒。
我在床上默数了十个数,随后一个鲤鱼打挺,飞快地穿上衣服和鞋子,小心翼翼的追了上去。
这么多天的相安无事,恐怕让大姐的警惕早已降到最低,她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背后多了一条小尾巴。
我时而追随,时而停顿,倒要看看她这是要做什么。
不多时,便看到她在宅院的一角推开厚厚的柴垛,于是一个狗洞出现了,她钻了出去。
大姐竟然私自离家,这对于当时只有十岁的我来说,可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这要是被父亲抓到,家法伺候之下,至少也得在床上躺个三五天。
若说我一个人,那肯定是不敢的,但一想到还有一个大姐陪着我,便什么都不怕了,所以我一咬牙,立刻追了上去。
我远远地便看见大姐上了一辆黑色的车,情急之下,只能拿身上的物件作为抵押,上了一辆马车。
东城作为达官贵人的居民区,许多宅院和地段都空着,整体氛围死寂一片,只余蝉鸣阵阵。
可当离开了东城,逐渐走入洛阳的中心,淮河那片地段之后,眼前的世界顿时鲜活了。
这是家教森严的我第一次看见夜晚的洛阳,直到这一天才知道晚上的洛阳竟然和白天的洛阳是两副面孔。
如果说白天的洛阳,是沉睡的钢铁巨兽的话,那晚上的它,无疑才是真正醒来的时刻。
我不是没来过秦淮河,第一印象就是无趣,可怎么也没想到,当到了晚上的时候,河岸两边的那一幢幢楼阁挂出花灯,河面倒映其盏盏莲花般的火光的时候,这条河竟然美不胜收!
漆黑的河被明亮的灯照亮。
河面上一支又一支扁舟上站着经验丰富的渔夫,他们提着油灯,豢养的鹈鹕偶尔会展开灰白的翅膀低空滑翔,往往如袋子般巨大的鱼嘴一探入水中,便会有肥美的河鱼滑入。
每当这个时候,都会引来两岸的百姓不约而同的惊叹出身。
看着穿梭不断,琴音不绝的游船和行人,我一时之间不自觉的痴了。
直到车夫提醒,我才反应过来大姐的车远远地就停了下来。
也多亏了晚上行人多,不然的话一辆马车怎么可能追上轿车。
我看着它停在岸边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门前,我吩咐好车夫在原地等我,晚点可能要送我回去。
他捧着我留下的物件忙不迭的答应,心知肚明谁也不敢拿我们路府的东西去典当行换钱,不过没关系,即便我没钱,带着此物上门,路府也会帮忙善后。
于是我放心大胆的追了上去,倒要看看大姐这些日子溜出家门到底在做些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