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倾走出贡院的时候,几乎被人淹没了。
她实在过于矮小了,闻着身边人发馊的酸腐味儿,张倾面无表情的随着人流往前走。
一扭头,就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表情的人,四目相对的瞬间,似乎都明白彼此心中所想。
等到挤出人群,张倾看着那比她高些的少年,正被家中老仆扶着上了马车。
杨从坚正巧也看了过来,四目又是相对,只不过张倾这次被朱氏肥胖的身子搂在怀中。
上了马车后,朱诚兴奋的开口道:
“倾哥儿,现在赌坊你的赔率最高,但买的人最少,我们要发财了。”
朱氏先是确认了张倾无恙,心中才算松了一口气。
她这三日吃睡都不好,总怕张倾女儿的身份被暴露出来。
如今听到侄子欢喜的声音,也略微得意。
“那帮人子没有眼光,我儿必定是要连中三元的。”
张倾习惯性的抽了抽嘴角,眼神认真的看了看朱氏和朱诚。
“嗯,我觉得这次的题目极为简单。”
顿时两人都欢喜起来, 倾哥儿说简单,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姑侄两人已经开始幻想得了钱财后,如何花销了。
张倾背靠着马车,手指不自觉的敲击,脑中想的却是这次的举人题目难度,顺便看看自己能不能连中三元。
虽然她自己觉得女子为官没有什么,但这几年,她也明白了这个朝代的文官同她所在的任何朝代都不同。
这个朝廷的势力分许多种,皇帝,宦官,内阁,锦衣卫,还有勋贵。。。
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作为通过科举入仕的文官,手若提笔能写锦绣文章,人若上马必能守土卫疆。
上朝得会吵架,嘴皮子要利索,要能干架,体力要好。
毕竟当朝打死锦衣卫指挥使的事儿才过去几十年呢。
更重要的是,得抗揍,把皇上惹急了,脱光了裤子直接在成化门打板子。
皇权和文官相互争斗极为厉害,苦的只有百姓。
到家的时候,朱氏回头看见已经合眼的张倾,心中酸软,下车把熟睡的张倾背入了房间。
。。。。。。
今天秋高气爽,是放榜的日子,朱氏和朱诚都极为兴奋,两人胡乱的吃完早餐就出去了。
张倾仔细吃完饭后,又认真的写了几篇大字,才听得院子外面十分喧哗。
朱诚发髻歪斜的从外面推开大门,面上的表情十分奇特,似喜非喜的笑容里多少掺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看到张倾后,眼神恢复了一些清明。
“倾哥儿,你中了。”
朱诚的话瞬间被身后的锣鼓淹没,报喜的人大声宣读着张倾的名字。
“蜀中庆广县州溪镇张家庄秀才张倾,得此贡试头名。恭喜解元老爷啦!”
报喜的人话音一落,旁边的人就点起了鞭炮,动静十分大,不过片刻,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人。
朱氏扒开人群,咧着大嘴欢喜极了。
张倾从善如流的转身回房,拿了几个大的红封,交给报喜的官人,朱氏也算反应过来。
从屋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瓜子铜钱,混在一起,让看热闹的人自己动手抓。
有激动的,直接跑去砸窗户,十分卖力,若是平日里,朱氏定然要大发雌威的。
但这次确实喜滋滋的看着,只差自己没有亲自上手去拆了。
就连听讯赶来的房东也高兴的合不拢嘴,自家这房子里出了解元老爷。
这房子以后无论是租是卖,身价定然要翻倍的。
砸窗户算不得什么,这叫“改门换庭”,说的就是鲤鱼跃龙门,辞旧迎新呢。
两个最该有意见的人都笑的开怀,其他人自然也都喜气洋洋。
等到喧闹过去,张倾看着还没有走出来的姑侄两人,转身去厨房做饭了。
等到汤面的香气传来,两人终于反应过来。
晚上,喝了几杯酒的朱氏,搂着张倾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儿啊,娘心中畅快。当年算命的说娘定然能当诰命夫人的。如今看来要在我儿身上应验了。”
”小姑,你不是说,要在姑父身上应验的吗?”朱诚第一次喝酒,有些晕晕乎乎。
朱氏身体有些发抖,抬手就给了朱诚一个脑瓜崩,朱诚终于支持不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
“可是,倾儿,娘亲不想要什么诰命夫人,娘亲就想你快快乐乐的,不要背负这些。”
“娘,我十分感谢你和爹爹的决定,我不愿嫁为人妇,守着后院的一亩三分地,看着夫君纳妾生子,年老色衰后暗自垂泪。”
朱氏一想到自己如此又本事的女儿,要经历那些事情,顿时就觉得心如刀绞。
张县令是她见过顶顶好的男子了,县令夫人如同仙子下凡,但张县令也有两个妾室,三个通房。
她的解元女儿,这天底下有什么样的人能配的上呢。
朱氏心中自豪,内疚自然就减少了。
看着打着咕噜,留着口水的朱诚,顿时摇了摇头,把心中的想法掐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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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都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新都府在乡试放榜的第三日,三个骨瘦如柴的人敲响了府衙的大门。
早起的父母官面色平静,昨玩的鹿鸣宴很是让他高兴,在他治下出现了两位少年举子。
解元张倾竟然刚满十岁的孩童,亚元杨从坚也不过堪堪十二岁,可惜袁承允因为身体不适落榜。
不过无论如何,有了这样亮眼的成绩,今年他的考勤一个‘优’字是跑不了了。
可当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手中拿着认罪书,哭诉着自己的罪行的时候。
不得不说,这一刻,新都的知府于和的表情凝固了。
这三人口中的祝老板,正是他小妾之一的哥哥。
也就是说他名义上的大舅子,竟然胆大妄为到谋害有功名的秀才,只为了一己之私。
而这名学子,竟然是他昨天晚上赞不绝口的少年解元张倾。
于和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他觉得自己若是处理不好这件事儿,他别说考评了,会不会被问责都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