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年八月初七,水土湿气凝而为露,秋属金,金色白,白者露之色,而气始寒也。
白露已至,这两天的气温越发是属于秋日的寒凉了。
然而,相对于天下,整个洛都却没有一丁点寒冷之意,反而,隐约间充满热闹暖意。
太后生辰,也是洛国极大的节日,名曰——千寿节。
皇帝宴百官,群臣进千寿酒,举国欢庆。
白日里,各地官员封疆大吏和文武百官要为太后祝寿,太后在御殿接受王公百官的朝贺及贡献的礼物。上到宫廷朝堂,下至各地府衙,前后数日不理关于刑事案件的政务。
各地官员大臣,要设置香案,向洛都方向行大礼。祝贺太后皇上万寿无疆。
而到了夜晚,一国皇帝设宴宴请天下,自然是有数不尽的笙歌曼舞,杂耍戏法,珍馐美味。
九层白玉高台之上,程西爵头戴九珠贯玉冕冠,一身明黄的九爪金龙袍,封腰篆玉,默然肃立,身旁,端坐在已经年过中年的太后。
玉阶之下,文官之首,自然是一身藏青玉鹤补子朝服的图焕渊,身长玉立,温和笑意,眯起桃花眼,仿佛成了精的狐狸。
至于武将之首,便是今日也是一身黑衣,只在领口衣袖滚着金边彰显尊贵,即使此时也端着冷漠脸的程冀寒。
众臣落定,只剩下小团子程晟宁穿着程西爵同款的短袍,手里不知从哪里搬着个小木凳儿,放到程西爵和太后脚下,自己安安稳稳的坐了上去,末了,还拍了拍自己的小胸口,累着了一般。
好吧,这番活泼的作态,是个人也看明白昨天遇刺的程晟宁,和现在的团子不是一个人了。
程西爵扫了一眼坐在自己脚下,几乎算是抱着大腿的小团子,眼底露出一抹温宠,取出已经写好的圣旨交给陈彦宣读,自己则也坐到龙椅上半眯着眼,注视着台下每一个人的五官表情。
陈彦展开明黄绸缎的圣旨,字正腔圆的宣读着吉词贺语。
百善孝为先,洛国的太后虽然并不是程西爵的生母,却也抚养了他和程冀寒长大,如今,身居后位,平日里吃斋念佛,保养得亦是极好,看起来才堪堪三四十岁。
太后端庄的含笑注视程冀寒,头戴金凤振翅步摇,一身金罗凤华的掐金描玉吉服,眉目之间温柔如水,又沉淀着淡淡的岁月余韵,让人心生敬意。
台下的程冀寒想要报以笑意,却皱了皱眉,将目光移开。
太后原本是太上皇帝亲封的宜妃,也是程冀寒的生母,却从来不争不抢,温良贤淑,才能在程西爵登基后成为后宫之主,得太后之位。
陈彦刚宣读完,就见金銮殿外远远的走进两人,为首的程落凰白衣似雪,可能是觉得有所不妥,于是在外面罩了一件浅色绣着金凰的披风,将那满身的苍凉缓和成温暖。
太后年年寿宴,就是不知道为何今年宁王回来了。
待他走进来,这一身白衣与文武大臣更显格格不入,程落凰温和一笑,呈上一枚镶金边角的锦盒,却很是恪礼的先向程西爵行君臣礼节:“臣参加陛下,拜见太后,路上被子律耽搁了片刻,来的有些迟。”
他身后的司子律嘴角默默的抽了抽,这关他什么事情,还不是老师路过百花楼的时候没遮掩好,被一群昔日的小情人围住了。
算了,总归是他的老师,自己就是个垫背的。
“无妨,皇叔几时前来,皆是随你。”
程落凰将锦盒呈上,躬身道:
“此物乃玉香驻肌软玉,是昔日大楚第一美人萱玉儿的贴身之物,长期佩戴,有驻颜美容之奇效,臣周游至罗城的时候无意间寻见,花费一番力气得到,今日献给太后,希望皇嫂容颜不老,福寿延年。”
“宁王有心了。”
陈彦连忙收下锦盒,又按照规矩给程落凰支了个椅子。
想当年程西爵即位,宁王出力甚大,陛下登基后就立下命令,皇叔程落凰可见皇帝行平礼,赐座,可佩剑上殿。
“嘿嘿,凰凰,你和我一样都有地方坐哦。”
一声清脆的童声忽然响起,程晟宁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扭了扭屁股,对着程落凰做了个鬼脸。
“算了,臣不坐下了。”
程落凰无奈,他坐下?莫不是和自己侄儿的儿子一样。
纪歌忍不住笑了笑,勾起嘴角,就发现程晟宁和程西爵父子俩心有灵犀的将目光对准纪歌,前者调皮一笑,后者眼中暗含警告与深邃。
这一动作一瞬而过,只有一直观察着众人的司子律眉间一跳。
“臣参加陛下,太后。”
司子律平静的开口,他身穿着一件天青色的云锦长袍,衣袖翩翩,墨发被一条青蓝抹额收拢,最奇特的是背后还背着一把古琴,用锦绸包裹着,看不清什么样式,却颇有魏晋文人雅士的风流俊雅。
“臣思念故土,一回都就先回去看了父母,所以害得老师也来晚了片刻,还望陛下赎罪。”
“子律的父母如今身体如何,可还康健?”程西爵心头一紧,言语间出现了一丝波动。
“家父身体硬朗,母亲身体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直不大好,多谢陛下牵念,想必他们二人知道陛下的关心,心中也是感激不尽的。”
“这是家父珍藏多年的古琴,舍妹闺中之时甚是珍爱,常常弹奏,名曰‘沉韵焦尾’,特献给陛下。”
“沉韵焦尾?”程西爵皱了皱眉,站起来示意陈彦呈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锦绸揭开,果然,是一把墨色的古琴,琴漆有断纹,呈冰裂状,使得琴身整体并不是漆黑,而仿佛琉璃盛水,半透明的露出一点原本的木色。
修长的手轻抚琴弦,未发出声音,从琴首至琴尾,动作轻缓。
琴尾镶有刻有浅槽的沉香紫檀龙龈,用以架弦。龙龈两侧的边饰镶嵌玉色冠角,自古朴中泄出一线惊绝。
朝堂之上一片安静,无人敢再发声,只因司子律提出的那个人物——“舍妹”。
“令尊还说些什么了?”半晌,程西爵淡淡的将焦尾琴重新盖住,目光平淡幽深,看不出什么情绪。
“父亲说了,答案在琴上,亦在陛下心中。”
“呵。”
全天下都知道,洛都四杰,以程落凰为首,却以程西爵为最,一人独占两绝:棋绝,箫绝。
子律的父亲,就是司韵的父亲,子律的妹妹,就是前四王妃,司韵。
司子律,司韵……
只是,司子律的父亲将司韵的琴交给自己,这算什么,要送也是送箫送棋,再不济,要是私下知道他还是个画绝,送他一套文房四宝。
琴绝,明明是程冀寒。
司子律毕竟是昔日的大舅哥,程西爵将焦尾琴收下,并未深究,只是右手在任何人都未发现的地方,从琴弦下方掏出一团小小的绢帛,他淡定的将绢帛攥到手中,然后收到自己的袖里,表面上不动声色。
他要提醒他的,是:答案在琴上。
自然是这个小绢帛了,但是如今在众臣面前,他只能将绢帛收好,等下朝再看。
“请各方封疆重吏,呈上寿礼——”
千寿节继续,在场的臣子神态各异,偷偷的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
也就是司子律敢在陛下面前提起前王妃,他们这些人,平日里敢提一句,那就是不要命了。
“王侍郎,小子听说过宁王爷,却不知道这位子律公子是谁?”纪歌趁众人神情慌乱,正是心理脆弱而想一吐为快的时刻,赶紧凑上前问道。
“司子律呀,陛下未登基的时候有一位王妃,你可知道?”
“小子知道,那位王妃据说,是生下晟宁太子就去了。”
“正是,这个司子律,就是王妃的嫡兄长,还是宁王爷的学生,陛下的大舅哥!”
王侍郎感觉自己说的太多,赶紧离开纪歌几步。
纪歌看了一眼司子律,默默地攥起自己的拳头。
程冀寒,前王妃,秦贵妃……
程西爵到底还有多少朵桃花,他居然还说自己,他这才是名副其实的,男女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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