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沉沉催压下来,萧洵策马疾驰,他越过那一百骑,奋力地往前狂跑。
他听不得那哭声!
鸣山在前面一处小山尖候着他,先前,鸣山没去驿馆,他怕自己跟那个侍卫见面,会忍不住拔剑。那日在战场上的耻辱,他一直没忘,他怕一见着人,就忍不住拔剑相向。
他是有仇必报的人,跟自家主子不一样,主子的忍耐力是一般人不能及的,否则也不会将自己关在室内两天,只为补齐那张文书。
毕竟是迎亲大事,当场拔剑到底是说不过去,所以,他一直不出面。
闻得马蹄沉踏闷响,鸣山循声望去,果见一骑飞驰而来。
鸣山飞速下山,跟他主子在山道转弯处汇合,瞧着自家主子沉沉的脸色,鸣山只抱拳听令,不敢言语。
“鸣山,你听着,人马给我撤了!那一剑之仇先缓一缓,现在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鸣山讶然,他候在此处是为何?不是主子安排的吗?三万铁骑早已集结完毕,只等一声令下,现在要撤?为什么要撤?
还有,他守在此处,不就是为了报那一剑之仇吗?
不过,闻得主子凝重的声线,他立马正色,“是,一切听主子安排!”
“大渝公主入境,途中必有内乱,你立即去联系扑蝶营的人,暗中跟着,切记,不要暴露身份。”
他瞧一眼暗沉的天色,暗骂一句脏口,又缓和一下语气,似是解释,“此次,没见着那个侍卫,听扶风城的人说,那个侍卫已经数月不见,死了也未可知!”
鸣山脸色一沉,狠声道:“死了,那一剑之仇,也抵不消!”
萧洵扫一眼鸣山,沉声道:“先办好本帅的事,人,就是死了,本帅也给你翻出来!”
鸣山抱拳跪地,朗声道:“是,属下这就去!”
鸣山翻身上马,萧洵伸展一下自己的手臂,刚刚一路都紧捏缰绳,此时松懈下来,胳膊竟然僵滞泛酸。
瞧着鸣山欲挥鞭打马,他又吩咐道:“传信给寒山,三日内务必来见本帅一趟!”
鸣山眼皮一跳,主子要召见寒山,是为何?
上一次见寒山,还是大半年前,那次召见寒山后,主子就向皇上请命,领军南下。
他望着自家主子,心里纳闷,三日内必到,是不是又有大事要发生?
鸣山勒紧缰绳,沉声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鸣山狠狠甩鞭,鞭子划破寒风,清澈鞭响消散在灰蒙蒙的天空里,没有回响。
萧洵立在马背上,望一眼鸣山消失的方向,陷入思量,如果真出事了,会怎样?
这一战,还打吗?
最让他纳闷的是,赫连长泽真的就这么让他把人接走了!为何?
想起他背着红衣,一步一步而来,还有那个人,扑进他怀里的时候,哭得那样隐忍悲戚。
不舍之情,明明那么真,怎么就让他将人接走了呢?
是在他计划内?还是他真的也无能为力?
那个侍卫确实不在扶风城,是死了还是出任务去了?
如此种种,想不透彻的地方,实在太多,这让他极其不爽。从小到大,他有一个习惯,事情一旦不在他掌控范围内,他就会狂躁。
越想越烦躁,此刻,他处在山道拐弯处的小道口,旁边是矮林,树枝横斜,齐齐压过来,离他不过三尺远,他一挥长臂,将横斜过来的枝条尽数折断,横扫出去。
有细枝凭着韧劲反弹回来,划破他手背,留下一道红痕,渐渐地,那红痕冒出血色细珠。
萧洵缩回手,垂眸,盯着自己手背细瞧,忽地就笑了。
只是,那笑,阴冷得很,犹如此刻扑面而来的朔风,寒意甚浓。
马蹄声渐渐入耳可闻,他浑不在意地一甩手,将手背上的血珠甩飞出去,然后撤缰回身,重新上了大道。
一百骑飞驰而至,见到自家主帅后,纷纷勒马缓停。
萧洵目光越过百骑,远望,那辆红绸马车正在疾驰,车轱辘触地成圆弧。
他回身,正欲打马再行,宋寒却是横马过来,细声嘀咕一声,“主帅,公主晕车驾!”
萧洵闻言,抬眸,宋寒朝他点头,重复低声道:“车驾紧跟百骑而行,公主吃不消,晕了!”
言下之意,百骑之所以跑得如此快,是在追随主子您啊!
萧洵微微失语,晕车驾?他在北燕活了十九年,第一次听见晕车驾这一说。
他蹙眉,好半晌才出声,“你的意思,这行程速度由本帅掌控,然后缓一些?”
宋寒点头,宋寒年长萧洵七岁,无论是人情世故,还是俗世腌臜事,都见识地比他多一些。
宋寒边点头边温声道:“主帅,您刚刚确实行得太急了,就是末将,稍不留神就会跟不上的!更别说,那大渝公主,不善齐射,又身体抱恙......”
身后百骑闻得宋将军如此说,纷纷大笑,出言嘲讽大渝人不会骑射,柔弱不堪,笑得很是肆意。
宋寒听着身后百骑的笑声,未做声,不过他感受到了一股冷压。
恰时,一股寒风呼啸而过。
萧洵冷眉横扫一眼大笑不止的百骑,未言语,那百骑轻骑却瞬时噤声。
萧洵望一眼昏压压的天空,暗自思忖。
宋寒知他意思,温声道:“这天气,是要下雪,主帅,您也切莫操之过急,还未出境,总得做做样子的!”
还未出境,不能一味疾行,总得顾及一些,若是如此待公主,那位北晋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萧洵横马侧身,望向那辆由远而近的马车,微微点头。
宋寒得到他的首肯,当即松了口气,这位祖宗,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他可是得到皇上密令,要将大渝公主一路安全护送回京,中途不得出半点差错。所以,他才要操这些芝麻谷子的心。
这道密令本就令宋寒备受煎熬,他深知此事就是个炸弹,只是,皇上的密令,他不得不从。
萧炎没有追上萧洵的马,本就窝火,此时,他慢慢悠悠地上前,阴阳怪气道:“主使,您跟大渝公主有私仇啊?跑这么快,是要将人颠没?”
宋寒觑一眼自家主帅,不敢做声,后退一边,免得被殃及池鱼,他领教过无数回“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萧洵横眼扫射萧炎,冷声道:“既如此,那就由副使大人掌控行速吧!本使让贤,居中,跟在车驾左右,希望副使不会寻公主私仇!”
萧炎本来只是刺他一句,却没来由得他这么一通话,他当场愕然,萧洵什么时候这么让着自己呢?
萧洵没有理会萧炎,当即驱马回身,真的往车驾而去。
此时,车驾刚歇,左侧的车窗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苍白的巴掌小脸来。
赫连长容晕得厉害,一直压抑着恶心感,马车停歇下来的瞬间,因重力不稳前推后顿,一下将她一直隐忍的恶心感推出喉头,她实在承受不住,不顾莲蓉的惊呼,掀了盖头,趴在窗口呕吐起来。
她今日进食不多,实在无甚可吐,只呕出几口黄水,泛酸得很。
最后只剩干呕,那股恶心感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吐到最后,内脏开始疼,她不敢睁眼,一睁眼就眼花。
萧洵刚靠近,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瞧着她紧闭的双眼,还有那张小脸,虽然上了妆,依旧虚弱得很。
他觑一眼,立即收了视线,余光里,那个小丫鬟举着红盖头,在一旁惊慌失措,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恰时,齐顾阳紧赶上前,向他见礼。
齐顾阳瞧一眼马车,他这个位置瞧不见人,却闻得干呕声。
又瞧一眼身后的大部队,小心翼翼地开口,“主使大人,三殿下,老奴冒昧说一句,您将速度降一降”,他朝车驾努嘴,“这位,实在吃不消啊!”
齐顾阳感念公主那日替他解围,也深知公主殿下的身体状况,今日能将人接走,委实是出乎他意料。
他说得小心翼翼,萧洵横马,挡住齐顾阳的视线,沉声道:“是,是本使疏忽了,接下来,路上行速就由副使定夺,本使居于队伍中间相护!”
见他如此反应,齐顾阳心下吃惊,这位爷,能听他一言,实属是他齐顾阳走了鸿运。
齐顾阳连连点头,矮声道:“是,三殿下明事理,这样,后面人也没无话可说!”
后面的送亲队伍,刚刚抵达,都累得够呛,尤其那言池,他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头,苦煞着脸,一言不发。
自入仕后,言池一直居于礼部,不曾外放,在京里,出行有车驾,何时这样策马狂奔过?
他心里是有气的,一离开北晋王,就是这样境地,公主殿下怎么受得住?
但作为副使,主使不发话,他亦只能暂时闭嘴,但心里的不满,是实实在在的,如若还是不顾及公主凤体,他就是逾矩也是要提出异议的。
还好,在接下来的行程中,行速中规中矩,言池也歇了心思,跟在队伍中间,不言不语。